他将一切都推给了死人文若的“收藏驳杂”和“启发”,咬死自己不知“永兴”,更非其“余孽”。
同时,他巧妙地用“英雄所见略同”、“皆为解民倒悬”来模糊“雷同”的敏感性,将焦点拉回到策论本身的“利民”本质上。
金銮殿再次陷入死寂。
景帝的目光如同鹰隼,在陈九身上逡巡良久。
陈九的回答,滴水不漏,既撇清了与“永兴”的直接关联,又解释了其策论“似曾相识”的来源,更强调了其“利民”的核心。
这似乎……是景帝目前最能接受的说法。
“英雄所见略同?好一个英雄所见略同!”
景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文若……哼,倒是收藏了不少好东西!”
他不再看陈九,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群臣,最终落在跪伏在地的景宸身上,语气森然:
“江南糜烂,迫在眉睫!空谈误国,实干兴邦!传朕旨意:”
“着,革去陈九今科功名!”
轰!如同惊雷炸响!无数人愕然!功名被革?那不等于……
“然,”景帝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堵住了所有惊呼,
“念其献策确有所指,才华……尚堪一用,特旨:擢陈九为工部都水清吏司员外郎,从五品,赐协理江南水患漕运事衔,即日赴任!专司其奏疏中所言以工代赈、水密隔舱推广、地方水利兴修等事!所需钱粮、人力,着户部、工部、地方督抚竭力配合!若有懈怠推诿、阳奉阴违者,严惩不贷!”
“即日赴任,不得延误!无诏,不得擅离任所、不得返京!”
“另,三皇子景宸,殿前失仪,妄言构陷,罚俸一年,闭门思过半月!无诏不得出府!”
两道旨意,如同冰火交加!
一旨落,满殿皆惊!
革去功名,是惩戒,是警告,是给攻讦者一个交代,
授工部主事,是惜才,是用其“实策”,更是将其牢牢钉在江南那最凶险、最易“出事”的泥潭前线!
无诏不得返京,是放逐,是监视,是将这颗危险的种子,暂时移出洛京这个风暴眼!
而将“永兴”的隐患,彻底推给了死无对证的文若!
景帝用最帝王心术的方式,暂时搁置了“永兴”这个禁忌炸弹,将陈九当作一把可能好用也可能反噬的双刃剑,投向了江南那片亟待拯救却又杀机四伏的土地!
“臣……领旨谢恩!”陈九重重叩首,声音平静无波。
眼中却闪过一丝锐芒,革去功名是枷锁,江南之行是放逐,亦是……新的战场!
只要活着离开这紫宸殿,只要手中还有权柄,哪怕是区区五品主事,他就有机会!文若用命铺的路,他走出来了第一步!
景宸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却无法反驳,父皇的处置,看似打压了陈九,却也保住了他,更将祸水引向了江南。
他只能将这口恶气咽下,看向陈九的目光,杀机更浓。
明凰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凤眸看向伏地的陈九,有担忧,更有决然。
江南,将是下一个风暴的中心,而陈九,已孤身踏入其中。
朝堂之上的第一局,陈九以自爆“永兴”为引,借死人文若为盾,在景帝的帝王权衡与多方势力的激烈撕扯中,险之又险地,为自己劈开了一条布满荆棘的生路,风暴,暂时转向了烟雨江南。
陈九缓缓直起身,感受着背上伤口的刺痛和四面八方投来的、更加复杂的目光。
他知道,江南之行,绝非坦途。
景帝的任命,既是机会,也是考验,更是将他置于风暴中心。
“永兴”的幽灵,并未消散。
它只是随着他,一同南下,潜伏在了那千里泽国与即将展开的治水大业之中,等待着下一次,更加凶险的爆发。
而景宸那怨毒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牢牢钉在他的背上。
无视他的目光,无视身后的喧嚣,陈九转身离去,此行已经满足,无声中破了文若设置的最大杀局,
这种结果比他想象中要好的多,因为三皇子的主动跳出,柳方正这个后果也没有用上,
可永兴新政到底是什么呢?他看的出来,这朝堂之上,大部分的朝臣都在刚才露出了疑惑,显然,他们都未曾听说,
只有几名站不稳的老翰林知道其中详情,还有柳方正,似乎也知道,
这件事压在陈九心头久久无法释怀,他甚至有了一个猜测,永兴新政,并非大景,并非大景的前朝之变,这里面涉及这片大陆的其他国度,
只不过自己穿越来之后,不学无术,日日留恋风尘,搞得现在有些茫然,对于洛京之外的事情,知之甚少,
就连下江南,他都有些忐忑,那些话说起来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今日此举,已经将自己彻底推上了台面之上,
明凰不知道何时已经跟了上来,他扭头望去,
“知道你有许多疑问,回去在说!”
明凰对着他点头,景帝将陈九发配江南,这是她没想到的,恐怕无人可以想到这一点,这一个发配,不仅破了文若以命做下的局,也将陈九利用到了极致,更是给了江南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帝王心术,无人可以揣测。
二人的背影走出宫门,柳方正站在大殿之外,遥遥相望,他的身边,已经聚集了一些老翰林,皆是望着二人,
“像……太像了……”一位老翰林喉头滚动,声音低哑,带着穿越数十载风烟的恍惚,
“那份气韵,那份……破釜沉舟的决绝……”
“历史,终究是个轮回。”另一位接口,眼神复杂地望向南方,“永兴的火苗,沉寂了那么久,终究还是……被引燃了。”
柳方正沉默着,负于身后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
他身侧的老友低声叹息:“江南……那片被大水浸泡的土地,何尝不是堆满了等待烈焰焚天的干柴?只是……”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浓重的疑虑,“他真能……点燃吗?真能……承受得住焚天之后的灰烬吗?”
柳方正依旧无言,唯有眼底深处翻涌的光亮,如冰层下奔腾的暗流,无声地诉说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就在此刻,一股沉滞如山岳、带着岁月沉淀的威压骤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