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根海姆的雨水似乎还未干透,围场里的空气就已经被新一轮的舆论风暴搅得滚烫。
法拉利的新闻发布会,记者们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将瓦塞尔围得水泄不通。闪光灯密集地爆开,几乎要将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融化。
“瓦塞尔先生,第八位发车,最终第二位完赛,林逸风的表现是否超出了您的预期?”
“这是不是意味着法拉利赛车的性能并没有外界传言的那么不堪?”
瓦塞尔抬手,示意安静。嘈杂的会场瞬间落针可闻。
“很多人说,我们的车手依赖赛车。”他环视全场,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但霍根海姆的这场雨,淋湿了所有借口。林逸风证明了一件事——他不是那个需要依赖赛车的车手。在某些时刻,他才是这台赛车所依赖的,真正的变量。”
没有慷慨激昂,没有握拳嘶吼,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枚铆钉,牢牢地砸进了所有人的心里。
车手休息室,林逸风看着屏幕里那个法国人的背影,将最后一口功能饮料喝完,捏扁了瓶子。他不需要夸奖,但他享受这种用实力换来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这,就是他选择留在马拉内罗的理由之一。
一周后,匈牙利,亨格罗林赛道。
灼热的空气炙烤着大地,连风都带着一丝焦糊味,与德国的阴冷潮湿判若两个世界。
法拉利车队的paddock里,气氛却有些不同寻常。一台SF90的驾驶舱旁,站着一个略显局促的年轻身影。周冠宇穿着一身崭新的法拉利红色赛车服,手心微微出汗,目光紧紧地盯着眼前这台红色的钢铁猛兽。
这是他第一次在F1的官方赛段驾驶法拉利赛车,他将驾驶林逸风的赛车参加一练。
“别紧张,它不会吃了你。”林逸风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他没穿赛车服,一身休闲的队服,手里还拿着两瓶冰水。他递了一瓶给周冠宇。
“风哥……”周冠宇接过水,瓶身的冰凉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它就是一台车,四个轮子,一个方向盘。”林逸风拍了拍周冠宇的肩膀,咧嘴一笑,“只不过,比你以前开过的那些,快了亿点点而已。”
周冠宇被他逗得笑了一下,紧张感顿时消散大半。
“记住,第一圈,别贪心。”林逸风的表情严肃起来,指着赛道图,“亨格罗林的节奏很重要,一号弯的刹车点比你想象的要早得多。先找到感觉,把赛车安全带回来,这才是你的任务。速度,会自己来的。”
周冠宇用力点头。
Fp1开始,林逸风没有回休息室,而是戴上耳机,和他的比赛工程师罗伯托·奇亚帕一起站在指挥台上,视线紧锁着屏幕上的数据流。
那上面跳动的,是属于周冠宇的遥测数据。
“他的出弯线路有点犹豫,”奇亚帕轻声分析,“轮胎温度上不来。”
“告诉他,第四弯可以多用一点路肩,那里的抓地力比看起来要好。”林逸风的手指在屏幕上划过一道轨迹,“还有,让他相信这台车的下压力,弯心速度可以再提一些。”
无线电里,指令被清晰地传达。
屏幕中的那台SF90,在接下来的几圈里,行驶轨迹明显变得流畅。虽然圈速依旧不算顶尖,但那种新秀的青涩和犹豫正在被一点点抹去。
兑现一个承诺,有时候比赢得一场比赛更让人满足。林逸风看着赛车平稳地驶回维修区,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练习赛结束,车队进入了惯常的数据分析时间。
技术总监比诺托的办公室里,气氛却截然不同。窗帘紧闭,只剩下屏幕发出的冷光。
瓦塞尔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叉,一言不发。
比诺托将一个平板电脑推到他面前,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cFd流体动力学模拟图,红蓝交织的线条像一幅后现代主义的抽象画。
“弗雷德,看这里。”比诺托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难掩其中的兴奋,“‘内洗’概念前翼的风洞数据,和我们的cFd模拟结果完全吻合。它在提供足够前端下压力的同时,将气流非常‘干净’地引导向了车身侧箱和尾部。协同效应……远超预期。”
他划过屏幕,切换到另一张图,一张复杂的能量曲线图。
“ERS-K的升级也完成了。新的控制软件优化了能量回收和释放的逻辑,你看这条曲线,比之前平顺了至少百分之十五,这意味着在长直道上,我们能获得更持久、更稳定的额外马力。”
比诺托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烁着工程师特有的光芒。“我们……准备好了。”
瓦塞尔沉默地看着屏幕,办公室里安静得只能听到空调的微弱噪音。那张冰封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
“匈牙利,是我们忍耐的最后一站。”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猛地拉开窗帘。午后刺眼的阳光涌了进来,将整个房间照得通亮。
“通知下去,比利时站,启用全部新套件。”瓦塞尔转过身,目光如炬,“马蒂亚,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加班,还是把车子拆了重装,我需要这套系统万无一失。从斯帕开始,我们不仅要赢。”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我要让梅赛德斯和红牛,习惯看着我们的尾灯冲过终点线。”
傍晚,林逸风正在和奇亚帕复盘周冠宇的数据。
“这小子天赋不错,就是胆子小了点。”奇亚帕在战术板上写写画画,“不过第一次开SF90,能做到这样已经很好了。”
林逸风点点头,正要说话,却发现奇亚帕的脸上挂着一种憋不住的笑意。
“怎么了?捡到钱了?”
“钱倒是没捡到。”奇亚帕放下笔,靠在椅子上,神秘兮兮地凑过来,“不过,我建议你好好享受在匈牙利驾驶这台‘拖拉机’的最后时光。”
林逸风愣了一下。
奇亚帕脸上的笑容再也藏不住了:“准备好跟它说再见吧。从下一站开始……你会得到一头被解开缰绳的,真正的跃马。”
一瞬间,林逸风的呼吸仿佛停滞了。
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在马拉内罗模拟器里度过的深夜,闪过在西班牙站被对手轻易超越时的无力感,闪过在霍根海姆雨中与维斯塔潘搏命时,赛车在极限边缘发出的哀鸣。
那些压抑、忍耐、和不甘,在这一刻,似乎都有了答案。
他没有说话,只是猛地攥紧了拳头。一股灼热的电流从心脏涌向四肢百骸,那是一种比赢得任何一场分站冠军都要强烈的,“希望”的情绪。
“当然,弗雷德也说了。”奇亚帕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新套件需要磨合,而且……我们的对手绝不会坐以待毙。”
林逸风松开拳头,脸上浮现出许久未见的,属于那个“围场音爆小子”的张扬笑容,眼神里却燃烧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炽烈的火焰。
“那就让他们来。”
“我已经等得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