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霍根海姆。围场里的空气粘稠而湿热,像是拧得出水的毛巾。天空是铁灰色的,低垂的云层预示着一场倾盆大雨,这让法拉利维修间里的气氛格外压抑。
每一位技师的脸上都写着凝重,他们盯着屏幕上的天气雷达图,那一片片代表着强降雨的红绿色块,仿佛是宣告厄运的判决书。法拉利的SF90赛车,自从巴库的“焦土协议”生效后,本就挣扎于动力单元的削弱。这台为直道速度而生的机器,在需要极致下压力的雨战中,天生就是个跛子。
弗雷德里克·瓦塞尔双臂交叉站在指挥台前,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但紧锁的眉头暴露了他内心的焦虑。技术总监马蒂亚·比诺托在他身边,两人低声交谈着,讨论着各种备用策略,但每一个方案的结尾,都指向一个不确定的结果。
“这场比赛会很艰难,”瓦塞尔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响起,没有多余的动员,只有陈述事实的冰冷,“我们的目标是,活下来,然后抓住任何可能的机会。”
排位赛,雨点如期而至。
湿滑的赛道变成了黑色的溜冰场。林逸风驾驶着赛车,感觉自己不是在控制方向盘,而是在和一头桀骜不驯的野兽角力。雨水形成的雾气让能见度变得极差,前车卷起的巨大水花像一堵移动的白墙,吞噬掉所有的参照物。
每一次重刹,他都能感觉到轮胎突破抓地力极限的瞬间,车尾不受控制地向外滑动。他只能依靠肌肉记忆和赛道记忆宫殿里储存的干地数据,去预判每一个刹车点和弯心。
“该死!”
一次出弯,他给油稍早,赛车猛地一甩,险些原地掉头。他用尽全力反打方向盘,才堪堪救回。
他的圈速挣扎,勒克莱尔同样如此。最终,排位赛结束,法拉利的成绩惨不忍睹。
林逸风,第八。
夏尔·勒克莱尔,第十。
当林逸风将赛车停回p房,摘下头盔时,整个维修间里一片死寂。勒克莱尔靠在墙边,一拳砸在轮胎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没有人去劝他。这种无力感,比任何一次技术故障都更让人绝望。
夜里,雨声敲打着酒店的窗户,节奏密集而烦躁。
林逸风没有开灯,只是坐在窗边,看着外面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的城市灯火。这雨声,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他记忆深处一个尘封的角落。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场低级别方程式比赛,同样的大雨。他驾驶的赛车在高速弯失控,撞上护墙,碳纤维碎片在空中飞舞,整个世界都在旋转,然后陷入一片黑暗……
那次事故的阴影,像一个幽灵,总是在雨天悄然浮现。他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源自本能的警惕,身体会不自觉地紧绷,操作会趋于保守。
他闭上眼睛,雨声还在耳边,但脑海中浮现的不再是撞击的画面,而是霍根海姆赛道的每一个细节。赛道记忆宫殿被激活,每一寸沥青、每一块路肩、每一个排水口的精确位置,都以三维数据的形式清晰地呈现在他的意识里。
恐惧无法用意志力消除,但可以用更强大的专注去覆盖。
他伸出手,在冰冷的玻璃窗上,用指尖缓缓划过一条完美的赛车线。
正赛日,雨势比排位赛时更大。五盏红灯熄灭,二十台赛车如同离弦之箭,瞬间卷起漫天水雾,后方的车手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混乱从第一个弯角就开始了。一辆赛车在弯心打滑,引发了连锁反应,几台车挤作一团。林逸风凭借着对赛道的精准预判,提前选择了外线,像一把手术刀般,从混乱的边缘精准地切了过去,毫发无损。
安全车立刻出动,比赛的节奏被不断打断。赛道状况瞬息万变,车队策略组的每一个人都神经紧绷。
“夏尔,进站换半雨胎!”
比赛进行到中段,雨势稍歇,部分赛道开始变干。勒克莱尔接到指令,驶入维修区。法拉利的技师们动作飞快,换胎一气呵成。但就在勒克莱尔驶出维修站,准备重回赛道时,悲剧发生了。
为了追求更快的出站速度,他给油过猛,后轮压在了维修通道出口湿滑的白线上。赛车瞬间失控,车尾猛地一甩,重重地撞上了旁边的护墙。
前悬挂断裂,赛车无力地停在那里。
“No!I am stupid!”勒克莱尔的吼声通过无线电传遍了整个法拉利指挥台,那声音里充满了不甘与绝望。
瓦塞尔看着屏幕上那台破碎的红色赛车,面无表情,只是拿起对讲机,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对林逸风的比赛工程师开口:“罗伯托,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在Ethan身上了。让他自己决定节奏。”
法拉利的压力,此刻全部压在了林逸风一个人的肩上。
“copy!”林逸风的声音在无线电里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安全车再次离开,比赛重新开始。
那一刻,林逸风仿佛进入了一个绝对专注的领域。外界的混乱、车队的压力、过去的阴影,全都被隔绝在头盔之外。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赛道、雨水和方向盘。
他不再是和赛车搏斗,而是在与它共舞。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轮胎与地面之间那层薄薄水膜的变化,能通过座椅传来的震动判断抓地力的临界点。赛道记忆宫殿让他像开了上帝视角,他知道哪里有积水可以为轮胎降温,也知道哪条看似不可能的路线,其实隐藏着稍纵即逝的抓地力。
他开始了自己的追击。
超越加斯利,干净利落。
超越博塔斯,在发夹弯晚刹车,硬生生从内线挤了过去。
他的下一个目标,是第二位的小红牛科维亚特。林逸风跟在他身后,巨大的水雾让他几乎看不清前方的赛车,只能通过科维亚特尾灯那一点微弱的红光来判断位置。
在一个高速弯,林逸风没有选择常规路线,而是大胆地将赛车骑上路肩。赛车剧烈地弹跳了一下,但就是这一下,让他获得了一个更好的出弯角度。他利用这微弱的优势,在接下来的直道上与汉密尔顿并驾齐驱。
科维亚特顽强地守在内线,但林逸风在刹车点前虚晃一枪,迫使科维亚特做出了一个多余的防守动作,紧接着他便从外线切入,以更快的速度通过了弯道。
“难以置信的超越!”解说员的声音都变了调。
现在,他前面只剩下一个人——马克斯·维斯塔潘。
荷兰人在雨中表现得如鱼得水,他的驾驶风格充满了侵略性。林逸风追到他的身后,两人展开了激烈的缠斗。维斯塔潘走线稍大,林逸风立刻抓住机会贴了上去。
两台赛车几乎轮对轮地冲向体育场弯。维斯塔潘的红牛赛车像一头蛮横的公牛,毫不退让,死死卡住内线,车轮卷起的水雾几乎将林逸风的头盔镜片完全覆盖。
“他守得太死了,Ethan,别冒险。”奇亚帕的声音在无线电里有些发紧。
林逸风没有回应。在这种极端的缠斗中,任何分神都是致命的。他知道硬拼没有胜算,维斯塔潘的雨战技术和他的防守一样,蛮不讲理却又滴水不漏。他在入弯前的一瞬间,延迟了刹车,让自己的法拉利赛车稍稍偏向外侧,滑过一层更深的水膜。轮胎温度瞬间下降,抓地力有了一个微秒级的提升。
维斯塔潘从后视镜里看到了那抹红色,他下意识地将方向盘向外多打了一点角度,封堵住那条看似不存在的超车线路。这个动作极其微小,却破坏了他自己的出弯节奏。
林逸风等的就是这一刻。他利用对方瞬间的节奏失调,更早地踩下油门,赛车如幽灵般贴着维斯塔潘的车尾冲出弯道。
接下来的两圈,霍根海姆赛道变成了他们两人的专属斗兽场。每一次刹车,林逸风都试图逼迫维斯塔潘犯错;而每一次出弯,维斯塔潘都用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关上大门。赛道上仿佛有两条无形的轨道,两人都在轨道的极限上疯狂试探。
“罗伯托,告诉瓦塞尔,我需要绝对的无线电静默。”林逸风的声音传来,听不出情绪。
法拉利指挥台,瓦塞尔听到转述,只是对着工程师点了点头。
这是最后一圈。林逸风紧追不舍,两人的差距始终在半秒之内。通过最后的长直道,他再次借助尾流,车速飙升。他看到了机会,一个半个车位的机会。他将赛车抽头向外,与红牛并排。
终点线前的最后一个组合弯,谁先占据内线,谁就赢了。
维斯塔潘再次凶狠地卡住位置,甚至用车轮将林逸风往赛道边缘逼。林逸风的右侧轮胎已经有一半压在了湿滑的路肩上,赛车发出了危险的抗议。他能感觉到车尾正在失去附着力。
他的脑中闪过勒克莱尔撞墙的画面,闪过瓦塞尔那张面无表情的脸。18分,这是亚军能为车队带回的分数。而一个双双出局的事故,是零。
林逸风的脚在油门上极其轻微地收了一下。
就这一下,足够了。
红牛赛车以一个车头的优势率先冲线。方格旗挥舞,维斯塔潘赢得了这场混乱雨战的冠军。
林逸风紧随其后,第二个冲过终点。
“p2, Ethan, p2! 干得漂亮!难以置信的驾驶!”奇亚帕的吼声带着狂喜和解脱。
林逸风松开一直紧握着方向盘的手,手指有些僵硬。他靠在头枕上,看着前方那台正在庆祝胜利的红牛赛车,缓缓吐出一口气。
颁奖台上,香槟四溅。科维亚特激动得像个孩子,这是他职业生涯中一个意想不到的领奖台。维斯塔潘意气风发地举起冠军奖杯。林逸风站在亚军的位置上,表情平静。他打开香槟,没有喷向别人,而是转向看台下的法拉利车队,将喜悦的酒液洒向那些为他揪心了一整场比赛的伙计们。
瓦塞尔在人群中抬起头,他看着领奖台上那个年轻的华夏车手,一直紧绷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从第八到第二。在一场堪称地狱难度的雨战中,在法拉利赛车性能处于绝对劣势的情况下,他完成了一次史诗般的逆袭。
霍根海姆的雨,停了。但围场里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