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客区,暖黄光晕自水晶吊灯倾泻,描摹着交谈人群的轮廓。空气里浮沉着清冽茶香,话语声低低交织。
伏翎倚着软垫,好奇询问渊武的事迹,小橘盘腿坐在矮凳上,双手托腮,听得专注。折枝纤指翻飞,水流注入紫砂壶,茶香更浓。
景年挨着凌阳坐下,得知凌阳是狻猊身份后,感慨万千。
他眼神失焦,越过暖光,回想当年:
“当年,阿明为了保护我和阿姊,耗尽最后气力发动‘送友风’,将我们吹回避难基地,他自己却永远留在了那片废墟。”
挚友的牺牲,是他心头永不愈合的伤疤。他深深吸气,胸腔起伏,
“好在,他以别的形式留在我身边,他留给我的‘音感’,始终陪伴着我。这能力,化解了我无数次危难。”
景年合眼,当年浪迹荒野的危险闪过脑海,每一次都惊险万分,
“没有这份超绝的动态感知,我早已尸骨无存,哪里还能活到今天。”
他睁开眼,看向凌阳,
“还有阿巳,他把自己连同残像一同冰封,连道别都没能做到。可你竟说阿明自爆后,冰封破碎,阿巳却还没死?”
他嗓音低沉,裹着砂砾般的哀伤。
凌阳点头,神情凝重:
“是的。当时我还是狻猊兽躯,共鸣未醒。眼睁睁看着那个少年气息衰竭,却无能为力。他察觉我这凶兽并无恶意,便断断续续向我倾吐未完的心愿……最后,将毕生领悟的共鸣频率,尽数灌入我体内。”
“阿巳,一定有很多遗憾吧……”
景年低语,叹息消散在茶香里。十数年光阴冲刷,失去挚友的痛楚,沉淀为抗争命运的执着。他不再悲伤,复活故友的希望还在,便不算绝望。他收敛心神,继续追问:
“之后呢?你如何变成……这般模样?”
凌阳眉峰紧锁,回忆翻搅:
“当时,那奇异频率入体后,我的共鸣能力便苏醒了。声痕撕裂血肉,带来钻心剧痛。然而,野兽的本源频率异常暴戾,超频风险极高。我也是如此,刚共鸣成功,便彻底失控。”
“原来,当年那诡异的天象是你造成的?”
景年瞬间明白过来。凌阳失控的能量席卷整座小镇,冻结万物。冰雹狂砸,暴雪横飞,冷雨倾盆。白色笼罩世界,残像游荡其间,宛如末日。
凌阳不置可否,继续道:
“我花了整整两个月,才勉强压制狂暴频率,初步掌控这份力量。循着你残留的气息,一路追寻……终于找到你。”
景年微微愣神,阿巳和阿明都用特别的方式回到自己身边,像是从未离去。他收起心神,苦笑一声:
“那时,我目睹阿姊死去,悲愤冲垮理智,超频失控,沦为残像。”
他拳头攥紧,指节惨白,
“凌阳……那时,你一定对我失望透了吧?”
凌阳轻啜茶水,摇头叹息:
“我当时只感到无力和迷茫。恩人救我一命,我却救不了恩人。并且,恩人之子还沦为残像……目睹这一切,让我心如刀绞。”
“谢谢你,凌阳。”
一股暖流,悄然淌过景年心田。这兽族的情义,厚重如斯。
凌阳霍然挺直脊背,目光如炬:
“那一刻,我第一次感到超越生存本能的情感,像是愤怒,更像是抗争。自那时起,我便立誓,要站在人类这边,与残像死斗,与悲鸣相抗!”
他拳头紧握,臂上筋肉浮现,
“可当我尝试向人类示好,却被当做残像驱逐、追杀。但我的决心,从未动摇。”
“你……做了什么?”
景年心下一沉,看着如今人类形态的凌阳,一种不祥预感涌现。
凌阳深深吸气,每个字都浸透着痛楚:
“我拧骨拔毛,重塑这具庞大兽躯。虽痛入骨髓,却咬牙硬捱。借共鸣之力,强行改变形态,成了这副……生着白虎耳尾的兽人模样。”
“……”
景年沉默。拧骨拔毛……这决绝的疯狂,远超想象。
“所以,无光之森流传的神秘白虎少年,就是你吧?”
小橘被他们的对话深深吸引,凑近前来,双眼放光,
“传说那里有个形似猛虎、动如捷豹的少年,无畏艰险,智勇双全,从残像爪下救出无数人类。”
她的哥哥也曾被这个白虎少年救过,原来恩人就在眼前。
凌阳点头,被小橘直白的夸奖弄得耳尖微红,挠头解释:
“也多亏那些善良的人,他们接纳了兽耳兽尾的我,教我吃熟食,教我识字,教我说话……最终,我来到今州,加入瑞狮团,再没有人视我为怪物了。”
他转向景年,感慨万千,
“一切苦难都过去了。能与你重逢,一定是上天的恩赐。”
凌阳咧嘴一笑,小虎牙闪亮。景年从残像之躯恢复,与他重逢,简直就是奇迹。
“这可不是什么上天的恩赐。”
景年断然否定,眼神锐利,
“正是因为你我性格坚韧,遭遇绝望而不失信念,勇于抗争命运,这才搏来如今的相遇。”
他回想自己,为救长离,不惜逆转时空,强改生死,与天争命。凌阳也是如此,能从悲恸深渊中爬出,全凭骨子里那份不屈的信念。
“也对,总之,见到你安然无恙实在是太好了。”
凌阳释然一笑,悲伤的事情都过去了,未来总会充满阳光。
“咳咳……”
沉闷咳嗽声响起,打断叙旧氛围。
众人目光聚焦。只见伏翎眉头紧蹙,一手捂住胸口,另一手中的青瓷茶杯剧烈一晃,滚烫茶水泼洒而出。
“小心!”
身旁的渊武低喝一声,一道无形气劲拂过。泼出的茶水连同水汽,被瞬间弹开。
折枝眼疾手快,素手一抄,稳稳接住茶杯,另一手已抽出丝帕,迅速擦拭溅落的零星水渍。
“抱歉……”
伏翎脸色微白,声音带着一丝不适的沙哑,
“突然……咳意上涌。”
“没事。”
渊武摆手,深邃目光落在伏翎略显苍白的脸上,带着医者的审视,
“伏翎小姐,这咳嗽……近日是否频繁出现?”
众人注意力,已从景年与凌阳的过往,转向伏翎的身体状况。
伏翎顺过气,耐心解释:
“有老板为我定期疗愈,比之前好多了,但……偶尔还是会咳嗽,像是有东西搔刮喉咙?”
渊武微微颔首,伸出三指,沉稳搭上伏翎手腕。他指腹微凉,带着一种奇特韵律,轻轻按压,仿佛在倾听血脉传来的秘密。片刻后,他眉宇间掠过一丝了然:
“脉象浮滑,肺络仍有郁热未清。有痰吗?痰色如何?”
渊武追问,指下力道稍变。
“以前是粘稠的#,现在是稀薄的#d1dfdb。”
伏翎下意识用起设计师的专业术语。
渊武:?
“渊武,她的意思是,以前的痰是深绿色,现在是浅灰白色。”
景年适时插话,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解释,
“伏翎,跟别人说话用普通描述就好。你那套色卡编码,除了你的绘图板,没人听得懂。”
伏翎脸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
“习惯了……总觉得颜色编码能更精确描述。”
渊武看向景年,满脸疑惑:
“你怎么能听懂这些神秘的字符?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懂绘画?”
景年双手一摊,坦然道:
“因为我时刻留意她的状况,看过她咳痰的变化。我可不懂什么#编码,像天书似的。”
渊武了然,收回诊脉的手,神情笃定:
“嗯……观气色脉象,体内邪毒确实祛除大半,景年的手段果然厉害。”
他顿了顿,看向伏翎,接着道,
“不过,你肺腑娇弱,余邪未靖,还需徐徐调理,固本培元。我开一药方,清余热,润肺燥,可助你早日康复。”
他言语间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从容。
“渊武,没想到你还精通岐黄之术?”
景年眼中闪过惊讶与欣赏。这位新入村的老伙伴,似乎总能带来惊喜。
渊武淡然一笑,谦逊道:
“早年漂泊海外,机缘巧合下,习得一些草药理论,略通皮毛,不足挂齿。”
“太好了!”
景年大喜过望,一拍大腿,
“前几天,村里食堂试新菜,不知从哪采的野蘑菇,全村人吃了头晕腹泻。幸亏村里有几位治疗型共鸣者,才没闹出人命。有你这懂行的在,辨识毒物,一定能少些风险。”
渊武闻言,神色却更显郑重:
“辨识草木菌蕈,学问精深。仅凭我游历所得的知识,远远不够。景年,我建议你专聘一位精通植物学的行家,为村民普及知识,辨识毒物。日后若需长途行军,也能避免误食毒物,提高生存率。”
他既已答应担任训兵教官,便直言不讳。辨识毒物,不是他的专长,需真正的专家。
“说得有道理。”
景年若有所思,点头赞同,
“改日我去‘先行公约’走一趟,那些探险队伍里,一定有这方面的人才……”
念头飞转,一个灵动的绿色身影倏然跃入脑海——维里奈。
她不仅是专业的植物学家,更有强大的治愈型共鸣技能。辨识毒物与疗愈伤患,她一人便可兼顾,简直是天赐之选。
景年眼中光芒闪动,仿佛已看到那位可爱女孩在村中忙碌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