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碎金，透过简易木窗的格栅，在粗布缝制的枕头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静怡半靠在床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枕套上略显粗糙的玉米秸秆纹路——这是尘歌壶避难所里最常见的“家纺”材料，由理萌推广的秸秆编织技术制成。
窗外，远处试验田传来“哐啷哐啷”有节奏的犁地声，那是改良的畜力犁在翻垦新开辟的边角地，间或夹杂着孩童们追逐嬉闹的清脆笑声，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活力。
然而，这份喧闹却像细针，轻轻刺着静怡的心。医嘱言犹在耳：安心静养，卧床休息，少思少虑。可对她这样习惯了在书页间、在讲台前、在修复台旁忙碌的人来说，无所事事比劳作更耗心神。她每隔一小会儿便忍不住调整一下坐姿，目光追随着窗棂投下的斜影在土墙上缓慢移动，心里默默计数——这是她静养的第二日，也是白术大夫严令的最后一日。身体被强行按在床榻上，思绪却早已飞到了临时书库堆积如山的待修复古籍中，飞到了简易学堂孩子们求知若渴的眼神里。
卯时三刻，木门被轻轻推开，带来一丝清晨的凉意和露水的清新。甘雨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依旧穿着璃月七星秘书那身干练的衣装，只是竹笠边缘还沾着几颗晶莹的晨露，昭示着她早已开始了一天的巡访。她手中提着一个细长的竹筒，一股温润醇厚的香气立刻弥漫了整个小屋，是上好的枫丹红茶——这些来自枫丹难民的珍贵物资，如今成了尘歌壶里难得的慰藉。
“甘雨姐姐！”静怡下意识地就要掀被起身行璃月古礼，甘雨连忙伸手虚扶：“静怡妹妹快坐下。”她的话语温和而坚定，仿佛是长辈对晚辈的关怀。
两人在床边的矮凳上相对而坐。甘雨小心地从竹筒里倒出琥珀色的茶汤，注入一个朴素的陶杯中。晨光穿过茶汤，在杯底沉淀的几粒碾碎的清心花瓣上折射出细碎的光点——这是须弥学者们结合本地草药改良的助眠配方，特意为需要静养的伤者准备的。
茶雾袅袅升起，带着红茶的暖香与清心的微苦。静怡捧着温热的陶杯，目光却有些失焦地望着杯中晃动的涟漪，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袖口略显宽大的粗布布料，那是为了养伤方便换上的素衣。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甘雨姐姐，你说…我们提瓦特…会不会真的像层岩巨渊下的那些失落古国一样，永远…永远被埋在这片深渊黑潮之下，再也见不到阳光了？”
甘雨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顿，目光沉静地落在茶汤上，指尖缓缓摩挲着温热的杯沿。她没有立刻回答，仿佛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回忆璃月悠长的历史。片刻后，她才抬起眼，清澈的眸子里映着晨光，也映着静怡不安的脸庞。
“璃月港初创之时，”甘雨的声音不高，却清晰而坚定，“我们的先民面对的，也是一片乱石嶙峋的荒滩。他们用双手，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地垒起房屋，一寸土地一寸土地地开垦耕耘。整整三百年，才让第一株象征着繁荣与希望的琉璃百合，在珉林的峭壁上绽放。”她的目光越过静怡，仿佛穿透了简陋的屋舍，望向窗外那片在晨光中摇曳生机的玉米田。“如今，我们有荧在壶外穿梭生死，不断收容流离失所的幸存者；有歌尘浪市真君等诸位仙家日夜镇守磐键，维系结界；有理萌先生带来的‘赤穗双抗三号’，让贫瘠的土地也能结出金穗…只要人还在，只要火种不熄，希望，就永远不会断绝。”她忽然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静怡微凉的手，那掌心温软，却蕴含着千岩不移的力量，“而你，静怡妹妹，你修复的那些承载着历史的古籍，你在学堂里为孩子们点燃的知识之光，都是我们提瓦特文明最珍贵的火种。守护它们，就是在守护未来。”
甘雨的话语像暖流，稍稍驱散了静怡心头的阴霾。她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茶雾氤氲中，她的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可是甘雨姐姐…愚人众…至冬国那边…至今没有正式派人进入尘歌壶。上次收容枫丹难民时，有人私下里提到过…‘冰之女皇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她想起了那些难民脸上混杂着希望与不安的表情，以及偶尔飘来的、关于至冬铁腕统治的只言片语。
甘雨摩挲杯沿的指尖微微一顿，琥珀色的茶汤表面随之泛起一圈细微的涟漪，如同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她脸上的温和神色不变，眼神却悄然锐利了一瞬。“愚人众的诸位执行官…心思各异，盘算深沉。”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放慢了些，“但至少到目前为止，‘丑角’皮耶罗的目光似乎还聚焦在壶外的深渊战场，尚未对壶内的秩序…直接出手。”她忽然将声音压得更低，身体也微微前倾，带着一种分享机密的郑重，“不过，前日琴团长在巡查新安置的蒙德难民区时，确实发现了几枚流通的摩拉，上面…镌刻着至冬国特有的符文标记。此事我已第一时间通报刻晴大人，她自会留意。你如今首要任务是养好身体，这些烦忧，暂且不必挂怀。”这是对静怡的安慰，也是一种保护。
话题在沉重的暗流中打了个转，又被甘雨巧妙地牵引回来。她看着静怡捧着茶杯、心事重重的模样，唇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主动问道：“说起来，理萌先生这两日可曾来看过你？他主持的‘边缘土地改良与特种作物混种试验’进展如何了？”
一听到“理萌先生”四个字，静怡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了一层薄红。她连忙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盯着杯中自己晃动的倒影，用小小的木茶匙心不在焉地拨弄着杯底的茶渣，仿佛那是什么亟待研究的课题。“理萌先生…他、他昨日傍晚来过一次，送了新收的玉米芯做的活性炭饼，说是…可以净化屋里的空气。”她的声音有些飘忽，带着少女特有的羞怯，“他总是…说些我听不太懂的话，‘半导体’‘pN结’…还说‘土壤里的腐殖质就是固氮菌种的寄存器堆’…那些词句，我翻遍古籍也找不到出处。”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由衷的困惑与…不易察觉的崇拜，“可偏偏，他就能把风车造得呼呼转，让净水枢纽流淌出甘泉，那些奇思妙想…简直比仙人的机关术还要…还要…”
她“还要”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词来形容那种将异世智慧与提瓦特元素力巧妙结合的神奇，反而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连忙咬住下唇，把后半句关于“厉害”或“令人安心”的评价咽了回去，唯恐泄露了心底那点隐秘的心思。
甘雨看着她这副情窦初开又强自镇定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声音像清泉滴落玉石。“噗…你呀，”她拿起竹筒，又替静怡添了些温热的茶汤，“你还记不记得他刚被荧大人带入尘歌壶的时候？他连最普通的锄头都握不稳当，翻地笨手笨脚的，惹得旁边几位老农直摇头。”甘雨的目光温柔地投向窗外，那片在晨风中舒展着宽大叶片、摇曳着金色穗须的“赤穗双抗三号”玉米田，在初升的阳光下闪烁着充满生命力的光芒。“可你看现在，他带着大家，硬是在这片被岩元素锁死、被深渊侵蚀过的石砾地上，种出了养活数万人的希望之穗。或许，正如刻晴大人曾评价过的那样——”甘雨收回目光，看向静怡，眼中带着了然的笑意，“在这片末世方舟里，能结出实实在在、养活人命的金穗的种子，无论它来自哪里，叫什么名字，都是…最好的种子。”
茶汤渐凉，晨光也愈发透亮。甘雨看了看窗外忙碌起来的景象，知道该告辞了。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摆，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一卷用细绳系好的、略显古旧的图纸。
“差点忘了，”甘雨将图纸轻轻放在静怡枕边，“这是前几日须弥教令院的几位流亡学者，根据一些古早的草元素应用理论整理的‘草元素理疗图谱’。他们听闻你体质虚弱又亲近草木，便托我转交。”她顿了顿，补充道，“理萌先生看过草图，觉得其中关于引导自然生命力滋养经络的部分，或许能对你的体能调理有些助益。”
静怡的目光立刻被那卷图纸吸引。她伸出微凉的手指，紧紧攥住了图纸的边缘。指尖传来纸张特有的粗糙触感，而掌心，还残留着陶杯传递过来的最后一丝余热。这暖意，仿佛顺着血液流入了心间。
就在这时，窗外田埂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恰好穿过。是理萌。他肩上扛着一件形状奇特的工具，似乎是改良版的共振翻土部件，裤脚沾满了新鲜的泥土，正大步流星地走向试验田深处。几只被玉米田浓郁香气吸引的晶蝶，如同活的小小宝石，轻盈地停落在他宽阔的肩头，随着他的步伐微微颤动翅膀，折射出七彩的微光。更远处，那座由废弃盾牌、浮空石核心和无数齿轮组成的巨大风车，叶片在晨风的吹拂下匀速旋转，将阳光切割成无数跳跃的金色碎片，洒向这片充满生机的避难所。
静怡的目光追随着那个身影，直到他消失在玉米田茂密的植株之后。她攥紧了手中的图纸，指尖微微用力。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机油、泥土和玉米清甜的气息，仿佛穿越了空间，再次萦绕在她的鼻尖——那是前天她因过度劳累晕倒，理萌紧张地冲进学堂，笨拙又小心地替她擦拭眼角泪痕时，他指尖残留的味道。
那一刻的慌乱、笨拙，还有那独属于他的、带着金属冷冽与大地温厚的气息，竟比这尘歌壶里任何一朵盛开的霓裳花，都更能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沉甸甸的安心。
晨光正好，茶香犹在，图纸微凉，而心间，仿佛有一株小小的、坚韧的穗苗，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破土，汲取着这份混杂着机油味的暖意，向着阳光，无声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