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之鹰·第十八章
1925年的秋霜带着股腥甜味。关东山的枫叶红得发紫，黑风口通往虎山的官道上，突然多了些赤着脚的女人身影——二十多个日本女人赤身裸体地在田埂上行走，皮肤白得像泡过的豆腐，个子最高的还没到燕双鹰的肩膀，最矮的那个怀抱着个婴儿，腹部却还隆起着，像揣着个干瘪的南瓜。
燕彪蹲在官道旁的榛子丛里，手里攥着片被踩烂的枫叶，上面还沾着半截草绳。怀表在怀里硌得肋骨生疼，表盖内侧新刻的\"雌狼\"二字被晨露浸得发亮——这是三天来第三次撞见她们，每次都在虎山大客栈附近徘徊，路过农户的菜窖时总会停下脚步，用枯瘦的手指往土里抠，指甲缝里嵌着青黑色的泥。
\"爹，步叔叔在客栈后墙发现了这个。\"燕双鹰举着块染血的和服腰带跑过来，上面绣着的樱花被撕扯得只剩半朵，边缘还沾着几缕卷曲的毛发。少年的喉结已经显了形，说话带着变声期的沙哑，新做的棉袄袖口卷着，露出腕上的表链——小鹰们用铜丝给他编的，表盖内侧标注的女人活动轨迹，被红笔描成了个扭曲的蛛网。
步鹰从客栈的排水沟里钻出来，手里拎着个空清酒瓶，瓶身上的太阳旗被酒渍泡得发涨。\"昨晚又闹到后半夜，\"他往地上啐了口带血丝的唾沫，左边的槽牙又开始疼——上次被浪人用枪托砸的旧伤，\"二楼的窗户没关，我看见三个日本军官搂着这些女人喝酒，其中一个举着酒瓶喊'满蒙开拓'，把怀了孕的女人往地上踹。\"他用刺刀挑起块啃剩的猪蹄骨，上面还挂着丝肉，齿痕又细又密，不像成年男人的牙口。
燕彪展开怀表时，指腹蹭过表盖内侧的客栈平面图。虎山大客栈是关东山唯一的两层建筑，去年被个叫佐藤的日本人租下，说是要开\"东洋货栈\"，却整天大门紧闭，只在夜里让浪人送酒肉进去。后院的马厩被改成了棚屋，里面铺着稻草，地上的血迹混着羊水，能辨认出至少五个分娩的痕迹。\"她们不是自愿来的，\"燕彪用指甲在\"马厩\"二字上划了道深痕，\"昨天王货郎看见，有个女人想往玉米地跑，被浪人用枪托打断了腿，拖回来时草席上全是血。\"
老兵拄着拐杖站在山岗上，望着客栈烟囱里冒的黑烟直叹气。\"我在海参崴见过这种事，\"老人的拐杖头在石头上敲出火星，\"俄国人打输了那年，日本人就把女人往屯子里送，说是'和亲'，其实是来探路的。\"他从怀里掏出块从女人身上掉的木牌，上面用日文刻着\"木村\"，背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胎儿，\"你看这牌子，每个女人都有，像牲口的烙印。\"
日头爬到两竿高时，客栈的大门突然开了。五个浪人推着三个怀孕的日本女人往外走，其中一个刚走两步就摔倒在石板路上，肚子撞在石棱上，血顺着大腿往下淌。浪人却在旁边狂笑，用东洋刀挑着她的头发往菜窖拖，嘴里喊着\"死了正好，省得浪费粮食\"。菜窖口的木板上，新钉着块木牌，写着\"开拓团储备库\"。
燕双鹰突然按住燕彪的胳膊，指了指菜窖旁的排水沟。最瘦小的那个日本女人趁浪人转身的功夫，飞快地往土里埋了个东西，动作像偷藏食物的田鼠。等浪人走远了，少年像只狸猫蹿过去，用刺刀往土里一挑，带出个油布包——里面是块胎盘，用麻绳系着，上面还连着小段脐带，埋的位置正对菜窖的地基。
\"是在做记号。\"步鹰的声音压得像块石头，\"去年日军测绘时，也用动物内脏标记过地下的石头层。\"他扒开菜窖口的浮土，下面露出块青石板，边缘有圈细密的凿痕，与军火库地窖的构造一模一样。燕彪突然想起怀表内侧银雪留下的字条：\"日军善用非战斗人员探路，妇孺老弱皆可为兵。\"
傍晚时分，虎山大客栈突然传出女人的惨叫。燕彪带着燕双鹰趴在对面的山神庙顶，看见二楼的窗户被推开，两个浪人把个刚生完孩子的女人扔了下来，落在院子里的石板上，血溅起的高度能到窗台。紧接着，又有个婴儿被抛出来，像扔块破布似的，摔在门槛上没了动静。
\"畜生！\"燕双鹰攥着步枪的手在发抖，枪托把山神庙的供桌磕出个坑。他想起小鹰们围在篝火旁吃奶的样子，最小的小鹰五还没断奶，每次吃奶都要攥着他的衣角。怀里的怀表链突然断了，铜铃掉在地上，滚到神像的脚边——是小鹰一给他编的，说是\"能吓跑豺狼\"。
客栈里的荒淫还在继续。日本军官搂着没怀孕的女人跳舞，把清酒往她们身上泼，笑声隔着条河都能听见。有个浪人突然掏出刺刀，挑着块生肉往怀孕女人的嘴里塞，不张嘴就用刀柄砸脸，血顺着下巴滴在隆起的肚子上，像朵烂在泥里的花。
燕彪突然注意到个细节。这些女人虽然瘦弱，却都有双缠过足的脚——脚趾被硬生生掰到脚心，脚后跟磨出厚厚的茧子，是日本艺伎才有的特征。但她们的手掌却布满老茧，虎口处还有持枪留下的压痕，与纤细的手指极不相称。\"是假扮的，\"他把怀表盖扣得咔嗒响，\"至少有一半是受过训练的，你看那个扶着墙的，站的是持枪瞄准的姿势。\"
步鹰从山神庙的梁上翻下来，手里捏着片从客栈飘过来的纸。是张用日文写的清单，上面列着\"孕妇十五人，婴儿七人，待产妇八人\"，后面标注着\"存活率三成\"，最下面画着张简易地图，虎山的位置被红笔圈着，旁边写着\"1926年定居点\"。\"他们在筛选能活下去的，\"步鹰的声音冷得像秋霜，\"用这种方式挑出耐寒耐饿的，为明年移民做准备。\"
夜里的燕家屯，油灯下的气氛像块浸了水的棉絮。燕彪把怀表摆在桌上，表盖内侧的客栈平面图被红笔涂得快要破了。步鹰用树枝在地上画着菜窖的结构，说那规模能藏下百十来号人，还能存半年的粮食。燕双鹰蹲在角落里擦枪，枪管被他擦得能照见人影，却照不见他眼里的红血丝。
\"这比浪人拿刀砍人更狠。\"步鹰把树枝往地上一摔，火星溅到小鹰们编的草鞋上，\"杀百姓是毁现在，这些女人是要占将来——等她们把孩子生在关东山的土里，日本人就敢说这是他们的地盘。\"燕彪往油灯里添了点油，灯芯爆出的火星照亮了表盖内侧的字：\"银雪说过，关东军有个'母胎计划'，要让日本女人在满洲生第三代，彻底改了这片土地的根。\"
天快亮时，客栈突然起了场大火。火苗蹿得比房檐还高，把半边天都映成了橘红色。燕彪带着人往虎山赶，远远看见十几个日本女人赤身裸体地往火里冲，被浪人用枪托往回打，哭喊声像被捏住脖子的猫。有个怀孕的女人趁乱钻进玉米地，怀里还抱着个燃烧的枕头，看见燕双鹰时突然跪下来，用生硬的中文喊：\"救...救孩子...\"
火灭时，太阳已经爬上山头。客栈的二楼烧得只剩框架，梁上挂着些烧焦的和服碎片，风一吹像群黑蝴蝶。燕彪在灰烬里发现了个铁箱子，里面装着几十本户籍册，上面贴着日本女人的照片，籍贯都是\"广岛\"，备注栏里写着\"开拓预备役\"。最底下压着张纸，是关东军司令部的命令：\"务必确保1926年前，在关东山建立首个'日系自然村'。\"
往回走时，燕双鹰抱着个幸存的日本婴儿。孩子的母亲被浪人用枪打死了，临终前把乳头塞进孩子嘴里，血和奶水混在一起。少年用棉袄裹着婴儿，手笨笨地拍着他的背，像小鹰们哭闹时他做的那样。\"他也是娘生的，\"燕双鹰的声音还有点抖，\"跟小鹰五差不多大。\"
燕彪望着虎山方向升起的黑烟，突然觉得那形状像个巨大的子宫。怀表在怀里沉甸甸的，表盖内侧的\"母胎计划\"四个字被体温焐得发烫。他知道，这场火只是开始，日本人还会送来更多的女人，用更隐蔽的方式钻进关东山的土里，像蒲公英的种子，只要落了地就想生根。
步鹰突然往客栈的方向吐了口唾沫：\"得让银雪知道这事，国民党再不管，关东山就真要成日本人的育婴房了。\"燕彪点点头，从怀里掏出银雪留下的手枪，枪身的\"雪\"字被磨得发亮。他把枪递给燕双鹰，少年接过去，枪口稳稳地对着虎山的方向，像只终于懂得守护巢穴的雏鹰。
远处的枫叶林在秋风里哗哗作响，像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这片土地。燕彪知道，接下来的仗会更难打——不能像打土匪那样直接开枪，也不能像对浪人那样刀刀见血。但他更清楚，关东山的土最认根，不管什么种子，只要不是这片土地自己长出来的，迟早会被冻死在冬天的冻土下。
怀表的齿轮还在转，滴答声里藏着1925年关东山的寒意，也藏着三代人要守住的根。燕双鹰怀里的婴儿突然不哭了，小手抓住了表链上的铜铃，摇出细碎的响声。少年低头看着孩子的眼睛，突然想起爹说的话：\"仇恨要记，但不能传给孩子，咱们守土，是为了让他们能好好长大，不管是中国娃，还是日本娃。\"
夜色降临时，燕家屯的油灯又亮了。燕彪在地图上虎山的位置画了个大大的鹰爪，步鹰在给小鹰们讲怎么辨认日本货，燕双鹰则在给那个日本婴儿喂奶，用的是王寡妇的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