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
刘良文喘得像拉破风箱,拖着身子去了园子那里候着,候了许久,郑延礼终于来了。
“郑……郑爷?”刘良文的声音嘶哑,带着点小激动。
郑延礼一回头,差点把手里逗猫的草杆儿扔了:“哟!这不是……妹夫吗?您这是……演《十五贯》里的娄阿鼠去了?”他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揶揄,这怎么这幅德行?太好笑了,裹得跟个粽子似地。
刘良文脸上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郑爷说笑了……咳,咳咳……遇到了劫道的,晦气。实不相瞒,今日小弟特意在这里候着,有一桩泼天的富贵,想献与尚书府!”他刻意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
郑延礼眉毛一挑,来了兴趣,但更多的是玩味:“妹夫,您这身子骨……还能发现富贵?别是昨儿挨揍时,把哪位财神爷的裤腰带给扯下来了吧?”他并不在意。
刘良文深呼一口气,肋骨疼得他龇牙咧嘴。他深吸一口气,他把手里那个攥得汗津津的油纸包往前一递:“郑爷请看!此乃小弟的……‘诚意’!请郑爷带回去给国公爷看看。”
郑延礼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捻过油纸包,那上面沾着刘良文的跌打药酒味儿:“这什么玩意儿?油渍麻花的……我爹可不是什么东西都看的。”
“郑爷!”刘良文急,他艰难地转头看了一下左右,确定没有旁人,这才急声:“您尽管拿回去就是。要是不放心,您也可以看一看。”他一口气说完,感觉肺都快炸了,扶着墙直喘。为了写这点东西,他可是费了老大劲了,搜肠刮肚地想到这件事。他却如此不屑一顾。
真是个纨绔子弟,废物。
他在心里狠狠骂道。
郑延礼慢条斯理地拆开油纸包,里面是几句话。
“什么意思?”
他皱眉。
“有些话不好写得太细,等见到令尊,在下自会解释。”
刘良文摆出一副悲壮表情:“郑爷!此乃敲门之砖!只要郑家肯收留,小弟愿效犬马之劳!只求……只求郑家能提拔小弟……咳咳……”他那青肿的眼睛配上那伤痕累累的脸,简直像刚从地狱爬出来的讨债鬼。
“成。”
郑延礼看着他那副表情,再看看手里那皱巴巴的“纸条”,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拍了拍刘良文没受伤的那边肩膀:“你这人……有点意思!行了,我先回去了。”
他把油纸包随意地往怀里一塞,潇洒地一摆手,转身往里走:“我得先去看看我姐姐,免得她骂我,哈哈。”笑声随着他身影消失在门后。
刘良文扶着墙,一步三晃地往回“挪”,方才这一通折腾,可是费了老大的劲了,现下他得回去好生歇着。
信件只要送到郑尚书手里,他相信,他定是感兴趣的.....谢家,也不见得他一定要吊死在这棵树上。
他眼底重新迸发出希望,气喘吁吁地往回走。
腊月里的京城,昨夜又悄悄铺了一层雪,压得安王府花园里几株老松的枝桠深深弯垂,几乎触地。
暖阁里,炭盆里的金丝炭偶尔“噼啪”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暖阁里格外清晰。安王妃正倚在窗边榻上,指尖捏着银针,牵引着五彩丝线,在绷紧的素白缎面上不紧不慢地游走。声音也如那针脚一般平稳无波:
“去请阿兰过府来,陪我说话。”银针灵巧地刺入缎面,“今日雪景甚好,我一人闷在府里也是无趣。”
周锦绣捧着一盏温热的红茶,闻言放下茶盏,起身应道:“姐姐说的是,这就去接人。”
他出了暖阁,冰冷的风迎面扑来,带着雪后特有的凛冽清气,驱散了方才阁内沉郁的暖香。周锦绣对候在廊下的丫头吩咐:“去,备轿。要那顶最厚实的青呢暖轿,炭盆烧旺些,手炉也备上好的。去接俞姑娘过府。”
“是,公子!”丫鬟领命,小跑着去了。
青呢暖轿稳稳停在柳条胡同俞家的朱漆小门前,俞秀兰裹着簇新的银鼠皮斗篷,丫鬟打起轿帘,暖烘烘的炭气混合着熏笼里淡淡的香味扑面而来,俞秀兰扶着丫鬟的手,进去。
轿子起行,轿厢内温暖如春,隔绝了外面的寒风呼啸。俞秀兰秀捧着精致的鎏金小手炉,指尖感受着温热的铜壁,她下意识地抚了抚鬓角新簪的一支点翠梅花簪,又低头理了理斗篷的镶边。
暖轿平稳地抬入门洞,俞秀兰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快了几分。她悄悄从帘缝向外望去。高耸的琉璃影壁在雪光映衬下流光溢彩,仪门、厢房层层递进,飞檐斗拱在铅灰色的天幕下勾勒出庄重的轮廓。身着青色服饰的仆役垂手侍立两旁,鸦雀无声,只有轿夫踩在清扫过积雪的青石甬道上发出的轻微脚步声。她深吸了一口气,她再次抿了抿唇,确保自己的仪态足够端庄得体。
“冬至日,请沈家姑娘过府一叙,园中红梅初绽,正好同赏。”
“同赏”二字,舌尖轻轻一碰,便化开一缕隐秘的甜,一丝笑意,悄然浮上俞秀兰的唇角,又被俞秀兰强自抿住。侍女花青轻声笑道:“小姐今日格外好看,王妃见了,定要欢喜的。”
俞秀兰嗔了她一眼,脸颊却更热了。
马车稳稳停在王府西角门。帘子掀开,婆子打起厚重的锦帘,她上了一顶小轿,一路抬进去,王妃正斜倚在临窗的紫檀木暖榻上,穿着家常的银红缂丝袄,容色温煦,见俞秀兰进来,未语先笑:“来了?快进来暖和暖和,看这小脸冻的。”
俞秀兰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悄悄扫过暖阁的每一个角落。
“过来坐,”王妃拍了拍身侧的榻沿:“外头冷得紧吧?”
她依言在榻边绣墩上坐了,
“你今日这身衣裳配得极好,”王妃的目光落在俞秀兰新做的月白缎袄和银红马面裙上,语气带着真诚的欣赏,“这银红挑线裙的料子,是南边新贡的云锦吧?衬得人越发水灵了。”
俞秀兰露出浅笑:“谢娘娘夸奖。”
“去叫公子来。”
丫鬟应声。
王妃伸出手,保养得宜、温热细腻的手覆在俞秀兰放在膝头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