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卫华像是被戳中了痛处,立刻梗着脖子反驳:
“陆奕辰,你这话说的!天底下哪有那么多情投意合?你和宋玉兰不也就见了两面就定下了?你们那会儿能有多深的感情基础?莉莉和林木泽可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知根知底!”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再说了,现在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看看街上那些自己谈对象的,哪个不被人戳脊梁骨说闲话?正经人家谁那样!”
陆奕辰眉头皱得更紧,语气也严肃了几分:
“我和玉兰,那是我们双方都点了头的。现在的问题是林木泽他本人不同意,非常坚决。”
他强调着“本人”和“坚决”这两个词。
赵卫华声音又高亢起来,带着点自以为是的底气:
“所以才来找你们啊!奕辰,你跟林木泽关系铁,你再去好好说说!感情嘛,结了婚慢慢处,自然就有了!我们家莉莉性格多好,又懂事又能干,娶回去是他林木泽的福气!”
她说着,还推了推旁边沉默的姜莉莉。
陆奕辰想都没想,斩钉截铁地拒绝:
“嫂子,这事我真办不了!我不能为了安抚谁,就把林木泽往火坑里推,更不能坑了莉莉!”
他把话说得很重。
赵卫华眼圈更红了,那套悲情戏码又搬了出来,声音带着哭腔开始絮叨:
“要是我们家老姜还在……我们娘俩的日子哪会过成这样……我夜里闭上眼,就梦见他站在床跟前,问我卫华啊,莉莉过得好不好?你有没有亏待咱闺女?
你说,要是莉莉连个好归宿都没有,我……我以后到了地下,拿什么脸去见老姜啊……”
她说着,还用手背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
宋玉兰晾着最后一件衣服,听着赵卫华这套说辞,心里简直翻江倒海,忍不住暗自咋舌:
这人的三观,真是完全站在自己角度上砌起来的墙!在她赵卫华眼里,她这套理论肯定天经地义,理直气壮得很。
姜莉莉的脸颊火辣辣的,终于忍不住了,猛地站起身,带着一股羞恼和难堪,用力拽住赵卫华的胳膊,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恳求:“妈!别说了!我们……我们先回去吧!”
她只想立刻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赵卫华却像钉在了地上,不死心地甩开女儿的手,冲着陆奕辰的方向又喊了一句:
“奕辰!算嫂子求你了!你就再帮我们去跟林木泽递个话,啊?你们是兄弟,他肯定听你的!”
她被姜莉莉半拖半拽着往外走,还不忘回头叮嘱。
宋玉兰看着那对母女走远,才转身关上院门,走回院里。
见陆奕辰还站在原地,眉头紧锁,一副被烦心事缠住的样子,她走过去,轻轻拉住他的手,温声道:
“别想了,她们那想法本来就不对。林木泽是个大活人,又不是集市上的物件,看上了就能拎回家。再说了,他要是真对莉莉有意思,认识这么多年了,还用等到现在?”
陆奕辰沉默了几秒,才低声道:“他……心里有人了。”
宋玉兰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啊?林木泽有喜欢的姑娘了?那……那怎么没在一块儿?”这消息太意外了。
陆奕辰苦笑了一下,自己也觉得有点离谱:“他……找不着人。”
宋玉兰:“……”
所以,林木泽这是……喜欢了个寂寞?
陆奕辰解释道:“三年前吧,他在单位附近遇见一个姑娘,就那么一眼,就……就上心了。后来想找,再也没找着。”
他耸耸肩,“再具体的,那小子嘴紧得很,撬不开。”
宋玉兰更惊讶了:“一见钟情?那他现在调到省城了,离原来那儿更远了,岂不是更没指望找到了?”
陆奕辰摇摇头:“谁知道呢。反正,姜莉莉这事儿,绝对没戏。林木泽不可能答应的。”他语气很笃定。
宋玉兰想起赵卫华那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心里不由得为林木泽捏了把汗,也替姜莉莉感到一丝悲哀。
陆奕辰像是要把这些烦心事甩开,突然抬手,用指节轻轻蹭了蹭宋玉兰的发顶,声音放柔了:“别管他们了,闹心。走,咱们上街转转去,给你买点好吃的。”
他想让妻子开心起来。
宋玉兰脸上立刻绽开笑容,用力点点头:“好呀!等我一下!”她脚步轻快地跑去洗手,又哼着歌换了条清爽的碎花裙子,拿起常用的布兜,挽住陆奕辰的胳膊,两人亲亲热热地出门了。
有她在,就不用带虎子了,带着小家伙逛供销社可不太方便。
正是午饭前时间,几个妇女凑在一起,边择菜边叽叽喳喳。
路过几个人影,都能被她们的目光粘住,嘀嘀咕咕议论半天。
宋玉兰牵着陆奕辰的手走过去,那些带着评判的目光像小针一样扎过来,还有那刻意压低的、挤眉弄眼的嘀咕声,她都感觉到了。
但她腰杆挺得笔直,下巴微扬,目不斜视,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大大方方a地拉着陆奕辰往前走,步履轻快,仿佛那些议论不过是耳边风。
“瞧见没?就那家,刚买下老王家院子的小两口,昨儿结婚。嗨,请我们家去吃席了!”
一个妇女努努嘴,“那席面,啧啧,油水足的嘞,是我吃过最排场的!”
“没叫我们家。哼,谁稀罕!”另一个撇撇嘴,随即压低声音,带着隐秘的兴奋,“哎,你们不知道吧?就那个新娘子,看着人模人样的,根儿上就不干净!”
“啊?咋回事?”其他几个立刻凑得更近,眼睛放光。
“听说啊,在黄河边上……被好几个男的……糟蹋了!”爆料者语气夸张,带着鄙夷,“啧啧,你们想想,清白姑娘能摊上这事儿?要不咋就配了个瘸子呢?正经人家谁要啊!”
“不能吧?看着挺俊一姑娘,命可真苦……”有人假惺惺地唏嘘。
“苦?我看是活该!”立刻有人反驳,语气尖酸,“一个姑娘家家的,没事往那荒滩野地的黄河边跑啥?指不定就是自个儿不检点,搞对象搞野了,让人钻了空子!”
这话像火星子,一下点燃了众人的“正义感”:
“就是!现在这些小年轻,张口闭口自由恋爱,动不动就往小树林钻,能干啥好事?”
“可不是嘛!瞧着吧,那新媳妇就不是个安分的,以后咱都看紧点自家小子,别让她勾搭了去!”
田采花斜倚在墙根,手里一把瓜子嗑得“咔吧”响,听着众人的议论,眼睛却死死盯着宋玉兰远去的背影。
那腰肢,细得一把能掐断;那条油亮的大辫子,随着走路的韵律在背后一荡一荡,晃得人眼晕,说不出的招摇。
“呸!”
她猛地朝地上啐了一口瓜子壳,心里狠狠骂道:“骚狐狸精!”
这背影,莫名地让她想起丈夫张广文学校里那个扎辫子的女学生。虽然前阵子闹腾半天,最后证明是“清白”的,可她田采花打死也不信!张广文看那女学生的眼神就不对劲!
“不行!”
她烦躁地把手里剩下的瓜子全摔在地上,用鞋底狠狠碾碎,“还得去!我就不信抓不住那对狗男女的把柄!”
她再也顾不上听闲话,胡乱拍了拍手上的灰,扭身就风风火火地朝市里方向冲去,仿佛去抓现行。
宋玉兰带着陆奕辰到了供销社。
她利落地挑了两瓶水果罐头、一袋油纸包的鸡蛋糕,又指着柜台里一个漂亮的铁盒:“同志,要那个牡丹花的饼干,一盒。”
那铁盒四四方方,红彤彤的,盖子上画着粉嫩富贵的牡丹,格外喜庆。
宋玉兰知道,里面的奶油饼干又香又酥,姑姑会喜欢。
她掏出钱结账,陆奕辰则默默接过售货员递来的网兜,稳稳拎在手里。
走出供销社,阳光正好。
陆奕辰侧头对她说:“我每个月一号领工资,印章在我抽屉里。回头你去邮局,直接领就行。”
宋玉兰眼睛一亮,狡黠地歪头看他,晃了晃两人牵着的手:“哟,陆同志,这意思……以后家里钱袋子归我管啦?”
“嗯,”陆奕辰毫不犹豫地点头,声音低沉却清晰,“都归你管。”
宋玉兰乐开了花,手指在他掌心轻轻挠了一下:“那……你抽烟不?”
“不抽。”陆奕辰摇头。
“好同志!”宋玉兰赞许地用力捏了捏他的手,“不抽烟好!省下的钱,够以后咱娃喝好几罐奶粉呢!”
“咱们孩子”四个字,像蜜糖一样灌进陆奕辰心里,甜得发晕。
他只觉得一股热流涌上耳朵,下意识地想把脸别开,却又舍不得移开看着她的目光,只能微微低下头,耳尖红得几乎透明。
宋玉兰瞧着他害羞的样子,心里软成一汪水,脸上笑意更盛。
她放慢脚步,温柔地拉着他:“我歇几天就打算去摆摊试试水。你要是一个人在家闷得慌,就跟我一块儿去呗?给我当个镇摊的门神!”
“好。”陆奕辰依旧点头应承。
“我就想先试试,”宋玉兰**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慢慢来,等摸清了门道,再琢磨着把摊子支大点。”
陆奕辰对她生意上的雄心壮志还有些懵懂,只想着别给她压力:“别太拼,我的工资……够咱们用的。”
宋玉兰笑着没接话。她知道陆奕辰的工资比普通工人高不少,但她心里有自己的盘算。
这时,趴在一旁的虎子仿佛听懂了陆奕辰的话,不满地“呜”了一声,猛地抬起头,歪着大脑袋,一双黑亮的眼睛带着明显的控诉瞪着陆奕辰,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委屈的咕噜声。
宋玉兰被逗笑了:“哎哟,瞧见没?咱虎子不乐意你说它不够用呢!”
陆奕辰看着虎子,冷硬的嘴角难得地向上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虎子很聪明,抵得上七八岁的孩子。它爹妈都是功勋犬,退下来的。”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宋玉兰这才知道虎子还有“军籍”,惊讶得睁大眼睛,蹲下来揉了揉虎子毛茸茸的大脑袋:“啧啧,不得了啊!原来我们虎子还是吃皇粮的干部呢!”
虎子冲着陆奕辰又“汪”了一声,像是在表达“知道就好”,然后才傲娇地转回去,重新趴好。
第二天吃完早饭,宋玉兰推着自行车就要招呼陆奕辰:“走,我骑车带你去看姑姑!”
陆奕辰却杵在原地没动,眉头微蹙,语气异常坚决:“虎子看家。我们坐公交。”
宋玉兰难得见他这么“犟”,觉得新鲜又好笑。
她眼珠一转,凑近他,踮起脚,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在他耳边说:“心疼我骑车累啊?那你晚上少折腾我两回呗?”
她故意顿了一下,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锁骨下方,“昨晚这儿,都让你咬出印子了,还疼呢……”
陆奕辰浑身一僵,整张脸“唰”地红透了,连脖子根都染上了绯色*。他窘迫的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下意识地想后退,又被宋玉兰拉着。那些话……她怎么能……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宋玉兰看他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样子,乐不可支,“嘿嘿”地笑出声。
她欣赏够了自家男人这副可爱的模样,才把装着礼物的篮子塞进他手里,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好啦好啦,不逗你啦!走,坐公交去!”
我们坐公交车去。
从这边有一趟车到红旗大队附近,下车还要走二十分钟左右。
正好路过卖肉的摊子,宋玉兰又买了两斤羊肉。
“天太热,买多了也放不住。”她掂了掂手里的肉,对陆奕辰解释道。
带着陆奕辰到姑姑家时,没想到宋焕英和二丫还没走。
两人坐在苹果树斑驳的树荫下,面前放着一小堆芹菜,慢悠悠地择着,地上却没多少择好的菜叶。
看见宋玉兰和陆奕辰进门,宋焕英立刻撂下手里的芹菜,麻利地站起来,脸上堆满笑容迎上去,嗓门洪亮:“哎哟!可算来了!你大姑一早就念叨,说你们要回来,还非让我把家里那只下蛋的老母鸡宰了待客!我说留着下蛋多好,她偏不听!”
她一边说,一边作势要去接宋玉兰手里的肉。
宋玉兰不动声色地把肉往身后带了带,客客气气地喊了声:“二姑。”目光迅速扫过院子,“我大姑呢?”
“嗨!说是出去拿个什么东西,一会儿就回!快坐快坐,走了那么远路累坏了吧?”
宋焕英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的模样,热情地指挥着,转头就冲着树荫下磨磨蹭蹭的二丫高声催促:“二丫!愣着干啥!没看见你姐和你姐夫来了?还不快搬凳子!真是的,一点眼力见儿没有,木头疙瘩似的!”
二丫被吼得一哆嗦,慢吞吞地站起来,低着头,慢悠悠地拖过两张小马扎,放在离宋焕英稍远的地方,也没抬眼看人。
宋玉兰心里那股子不舒服劲儿更明显了,她抿了抿嘴,没说什么,拉着陆奕辰坐下。
陆奕辰对二丫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招呼。
刚坐下,宋焕英那带着责备的尖嗓子又响起来:“二丫!你倒茶啊!杵在那儿等谁伺候呢?让你搬个凳子就完事儿了?越大越不懂事!”她不满地瞪着女儿,仿佛女儿犯了天大的错。
二丫这才像上了发条一样,拖着步子往屋里挪去拿茶壶。
就在这时,院门“哐当”一声被推开,宋彩霞风风火火地领着个穿着扎眼的花衬衣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她脸上原本带着点笑意,可一眼扫到苹果树下坐着的宋焕英和二丫,那笑容瞬间冻住,眉头紧紧拧起:
“宋焕英!你怎么还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