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彩霞对宋焕英还赖在院里,非常不满意,脸色沉了下来,眉头紧锁。
宋焕英瞬间没了刚才那点主人的架势,肩膀一塌,眼神躲闪地看着宋彩霞,声音带着刻意的讨好:
“姐,你看我和二丫好不容易来一趟,就让我们住两天吧?玉兰嫁人了,就你一个人冷冷清清的,让二丫给你做个伴多好。”她边说边偷瞄宋彩霞的脸色。
宋彩霞冷冷地扫了她一眼,语气斩钉截铁:
“收起你那点花花肠子!养二丫?门儿都没有!今天不走,那就明天一早给我走人!”她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妹妹的算盘。
说完,她才缓和了神色,转向陆奕辰和宋玉兰,脸上堆起笑容招呼道:“玉兰,奕辰,你们快坐。”
又指着身边穿花衬衣的年轻人介绍:“这是北街老王家的儿子二喜,我特意叫他过来帮忙的。”
“奶奶,我叫王建华!”王建华在一旁不乐意地提高声音纠正,眉头微皱。
王建华!
宋玉兰心头猛地一跳,瞳孔骤然收缩,目光紧紧锁住对面那个清秀白净、带着几分青涩和不羁的年轻人。
她认得他!前世初涉商海时,他们是同行,从激烈竞争到最终合作。
宋玉兰欣赏王建华做生意时的仗义和灵活变通。
然而后来,股市初兴,王建华一头扎了进去,尝到甜头后孤注一掷投入巨资,结果大盘崩盘。
不仅赔光身家,更背上了几百万的债务——这在九十年代初,简直是天文数字。承受不住打击的王建华最终选择了跳楼。
宋玉兰听闻噩耗时,深感痛惜。
当年宋家作坊转型工厂,多少同行暗地里使绊子,唯有王建华选择与她并肩合作,才让宋家迈出了关键的第一步,最终发展壮大。
这份恩情,宋玉兰铭记在心,更懊悔当初没能多劝他一句远离股市陷阱。
没想到这一世,竟这么早就遇见了他!必须阻止他重蹈覆辙!
宋玉兰心中瞬间涌起强烈的决心。
就在宋玉兰心潮起伏时,宋彩霞已向王建华介绍了宋玉兰和陆奕辰,接着对宋玉兰解释道:“玉兰,知道你们今天回门,我特意把二喜叫来帮忙,这孩子手艺可好了!”
王建华无奈地再次小声强调:“奶奶,我叫王建华!早不叫二喜了。”
宋彩霞依旧像没听见,自顾自乐呵呵地招呼宋玉兰和陆奕辰坐下:“你们今天是贵客,哪能让新娘子动手做饭?二喜,快忙活起来!”她转头指挥。
宋焕英赶紧抢着表现:“姐,鸡我都杀好收拾干净了!我去灶下烧火!”说着就要往厨房钻。
宋彩霞瞥了她一眼,淡淡应道:“嗯,去吧。”
王建华彻底放弃纠正名字,认命地挽起袖子,动作麻利地钻进厨房。
宋彩霞给宋玉兰和陆奕辰倒了茶,又朝一直怯生生靠着墙的二丫招手,语气温和了些:“丫头,过来坐,女孩子家要大方点。”
等二丫蹭过来坐下,宋彩霞塞给她一个大苹果,这才对宋玉兰低声说:“不是我心狠不留她们,是你二姑想把这丫头硬塞给我养!她那点心思我还不知道?不就是想甩掉包袱,回去再拼个儿子!”
宋玉兰看着二丫那刺眼的寸头,心里一阵发堵。
同为女人,宋焕英骨子里的重男轻女竟如此根深蒂固。
宋彩霞摇头,语气笃定:“我早看过了,她没那个儿子命!再这么魔怔下去,老了有她苦头吃!”她眼中带着洞悉世事的了然。
宋玉兰不好接话,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敞开的厨房门。只见王建华手起刀落,剁鸡块的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节奏感。
宋彩霞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以为她是好奇王建华的厨艺,笑着夸赞:“二喜这手艺可是家传的!听说他太爷爷还是宫里的御厨呢!”
宋玉兰压下心中的波澜,配合地露出惊讶表情:“这么厉害?那一会儿可要好好尝尝!”她语气带着真诚的期待。
宋彩霞的目光在宋玉兰脸上转了转,见她眉梢眼角都含着春意,举手投足间不自觉流露出新嫁娘的娇态,心中了然这小两口定是蜜里调油不知节制。
她又转向陆奕辰,关切地问:“奕辰啊,这两天身体可有什么不舒服?”
陆奕辰坐姿端正,闻言摇头:“身体无碍,就是早上起来眼睛有些干涩发痒。”
宋彩霞拉过他的手腕仔细号了号脉:“嗯,脉象还算平稳。等我寻的那些药材齐了,应该就没事了。”
因为有二丫在场,宋玉兰只是安静听着,没多问。
又闲聊了一阵,浓郁的香气从厨房阵阵飘出,勾得人食指大动。
二丫忍不住偷偷咽了下口水,被宋彩霞瞧见,老太太脸上露出慈和的笑容:“小馋猫,一会儿多吃点肉。”
虽然不喜宋焕英,但孩子是无辜的,摊上这样的娘也是可怜。
王建华终于忙活完,端出了他的杰作:一盆炖得烂熟、香气扑鼻的红烧鸡块,一盘葱爆羊肉,一盘油亮的辣椒炒肉,还有一盘红黄相间的西红柿炒鸡蛋。炖鸡费时,午饭便晚了点。
饭菜摆在葡萄架下的小方桌上。
王建华又跑着去邻居家借来两个小板凳,几人这才围坐下来。
大约是宋彩霞提前叮嘱过要好好招待陆奕辰,王建华坐下后显得格外热络。他端起一杯酒,恭敬地递到陆奕辰面前,眼神里充满敬佩:“陆哥,奶奶说您是立过大功的英雄!我最佩服的就是您这样的!这杯酒,我敬您!”说完,自己先端起一杯。
陆奕辰没有推辞,接过酒杯与王建华轻轻一碰,便干脆利落地一饮而尽。
宋玉兰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想起结婚那天林木泽只让他喝白开水。
但见宋彩霞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没说话,料想应无大碍,便按下没提。
几杯酒下肚,王建华话匣子打开了,好奇心被勾起,拉着陆奕辰不停地问边境上的事:“唉!我就想当兵!可惜啊,小时候不懂事,闹着要出家当和尚,自己拿香在头上烫了几个疤……这下好了,兵当不成了!”他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宋玉兰听得暗自咋舌,这真是个奇人。见陆奕辰每次回答都言简意赅,怕他不耐烦,连忙岔开话题:“二喜,你做饭这么香,就没想过自己开个食堂?”
王建华立刻放下酒杯,一脸较真地抗议:“我叫王建华!玉兰姐,你叫我建华行不?别再二喜二喜的了!”
宋玉兰被他认真的样子逗乐了:“好好好,建华!你这手艺不开食堂真可惜了!”
王建华闻言肩膀一垮,叹了口气:“我妈不让,非想让我进厂子端铁饭碗。”他眼神里透着不甘和迷茫,“可我也觉着,我这人,天生就该围着锅台转!”
宋玉兰心中一动,想到即将去车站谈联营的事,试探着问:“那……卖快餐,你有没有兴趣?”
王建华一愣,疑惑地反问:“快餐?啥是快餐?”
宋玉兰刚想张口解释,身旁的陆奕辰伸手去拿碗时,手腕不着痕迹地一斜,酒杯“哐当”一声翻倒,深色的酒液瞬间在桌面上洇开一片。
“哎呀!”宋玉兰轻呼一声,连忙起身,“奕辰哥,你没事吧?我去拿抹布。”
她快步走向厨房,方才被打断的话题自然也就搁置了。
陆奕辰垂着眼,指尖在桌沿无意识地轻叩。
他听见了,宋玉兰对王建华那声亲昵的“建华!”,对自己却是客客气气的“奕辰哥”。
这一对比,心头莫名涌上一股涩意。再看她和王建华聊得眉开眼笑,一股幼稚的冲动便占了上风,他就是要弄出点动静,把她的注意力拉回来。
桌子另一头,宋焕英正埋首于那盘鸡肉,动作又快又狠,面前堆起的骨头几乎成了座小山。宋彩霞皱着眉,目光在她身上扫了好几次,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把到嘴边的训斥咽了回去,只沉沉地叹了口气。
这顿午饭直吃到日头西斜。
王建华满脸通红,脚步虚浮,带着傻笑告辞离开。宋玉兰则扶着同样喝了不少的陆奕辰进了里屋,让他躺到炕上休息。
堂屋里只剩下姐妹俩。
宋彩霞看着宋焕英依旧油腻腻的手指和面前那堆刺目的骨头,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惯有的严厉:
“宋焕英!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我打小教你们的规矩都喂了狗?筷子在盘里翻来拣去,见了肉就跟饿狼似的,一点体面都不要了?”
宋焕英嘴里塞的鼓鼓囊囊,委屈地抬起头,含糊不清地辩解:“姐,你是不知道我在乡下过的啥日子!说是离市里近,那也是乡下!一年到头闻不到几回肉腥!我这好不容易来一趟,想多住几天你还不乐意……”
“行了!”宋彩霞不耐烦地打断她,指着那盘残羹,“剩下的你都吃了,明儿一早,麻溜坐车回去!当年你嫁出去那会儿,我就把话撂下了:出了这个门,你是好是歹,跟我再没半分关系!”
宋焕英咀嚼的动作猛地僵住,嘴里的鸡肉瞬间变得味同嚼蜡。她原以为这次回来能缓和些关系,没想到大姐宋彩霞,依旧是那个说一不二、铁石心肠的大姐。她眼圈一红,却不敢反驳。
宋彩霞的目光又转向旁边怯生生的二丫,语气稍微缓和,却依然透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如今政策好,把心思用在正道上,琢磨怎么把自家日子过红火。别一天到晚就想着生儿子!你啊,”
她顿了顿,看着宋焕英苍白的脸,一字一句道,“没那个儿子命!”
宋焕英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却终究没敢吱声。
里屋炕上,宋玉兰用湿毛巾细细擦着陆奕辰的手,窗外姑姑训斥小姑的话隐约传来。
她动作顿了顿,侧头看向闭目养神的陆奕辰,声音轻柔又带着一丝试探:“奕辰哥,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呀?”
陆奕辰被酒意熏的反应有些迟缓,闻言微微偏过头,浓密的睫毛颤了颤,似乎在努力聚焦。
宋玉兰见他没睡沉,抿唇一笑,轻轻拉过他的大手,覆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说不定……这里已经有个小芽儿了呢。你会不会……也像村里那些男人,只盼着是个儿子?”
陆奕辰沉默了片刻,久到宋玉兰以为他又睡了过去。
他低沉的嗓音才缓缓响起,带着酒后特有的沙哑:“我不喜欢孩子。”
宋玉兰的心倏地一沉,刚想追问,却听他慢悠悠地又接了一句,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不过……若是你生的,男孩女孩,我都喜欢。”
宋玉兰愣了一下,随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像盛满了星光。
她俯下身,温软的唇轻轻印在他额头,又隔着纱布,小心翼翼地亲了亲他紧闭的眼睛:“真没想到,我们奕辰哥也会说甜言蜜语了呀。”
陆奕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就在刚才,林木泽的话鬼使神差地钻进脑海,有了孩子,就算日后真相揭开,宋玉兰或许也会看在孩子的份上选择原谅。
这个念头,让他心底掠过一丝卑劣的庆幸:如果她现在真的有了身孕,倒也不错。
毕竟,按这里的习俗,出嫁的女儿不能在娘家与丈夫同房。何况宋彩霞这里也确实没有多余的房间。
歇息了一会儿,酒意稍退,两人便向宋彩霞辞行。
宋彩霞没挽留,拿出两个红包塞给他们,又递给宋玉兰一个小布包:“早点回去吧。明儿个,记得到那边去看看爷爷奶奶。”
“嗯,明儿一早就过去。”宋玉兰应道。
虽然搬出来单过了,但爷爷奶奶还在,血缘关系总归是断不了的。
宋彩霞拄着拐杖,迈着小脚,一路将两人送到胡同口。
夕阳的金辉洒在她清瘦微驼的身影上,像一幅温暖的剪影,融在漫天的晚霞里。
宋玉兰频频回头,老人始终乐呵呵地挥着手,催促他们快走。
“走吧走吧,别磨蹭!”老人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宋玉兰笑着最后一次挥挥手,转过身,心头蓦然涌上一阵感慨,声音也低了下去:
“以前从没觉得离别有什么,可现在……却总怕一转身,就是一辈子。”她想起了上一世的错过,声音有些发涩。
这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宋玉兰很快调整过来,小声和陆奕辰商量:“明天我们吃过早饭就去看爷爷奶奶和爸。路过百货大楼时下车,买点东西带过去。”
她刻意避开了“夏海棠”的名字,她能感觉到陆奕辰与这位继母之间有着极深的隔阂。
陆奕辰只淡淡“嗯”了一声,眉宇间掠过一丝阴郁。
他并不想踏进那个家门,尤其想到陆正业很可能还在,他怕自己控制不住那股翻腾的戾气。
第二天一早,两人依旧没带虎子,吃过早饭便出门了。
公交车在百货大楼站停下。
两人下车,买了精致的点心、一瓶好酒,还给孙丽华和陆平安各挑了一块厚实的布料,这才重新坐上车,前往省大方向。
刚下公交车,宋玉兰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大嗓门:“哎!穿红格子裙的姑娘!那个红格子裙姑娘!等等!”
宋玉兰循声望去,是那位卖冰棍的八卦大娘。
她无奈地笑了笑,周围确实只有她穿着显眼的红格子裙。
她转头对陆奕辰说:“奕辰哥,你在这儿等我一下,那位大娘我认识,估计有事要告诉我。”
大娘一见宋玉兰走近,两眼放光,迫不及待地问:“好些天没瞅见你了,忙啥去了?”
宋玉兰指了指站在不远处的陆奕辰,脸上带着新嫁娘的羞涩:“前两天办喜事呢,忙得脚不沾地。”
大娘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陆奕辰,又瞄了眼斜对面的省大校门,脸上露出几分了然和探究:
“哟!前些日子听人说,有个教授家的儿子娶媳妇,那排场大的,都快赶上国宴了!说的就是你们吧?”
宋玉兰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嗯,是我们。”
大娘心里嘀咕着“这么俊的姑娘嫁个瘸子,图啥呀”,但因为有更劲爆的八卦要分享,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她立刻凑近宋玉兰,压低了声音,带着分享秘密的兴奋:“昨儿个,张广文他老婆又跑来闹了!嚷嚷着说跟之前那大学生没事儿了!可我看那,你后妈的事儿,这回怕是捂不住了!”
她赶紧撇清,“我可啥都没说啊!谁知道他那婆娘田采花是怎么知道的!”
宋玉兰恰到好处地露出惊讶和担忧:“啊?她老婆知道我后妈?那……那她知不知道我家住东方汽修厂家属院啊?我后妈名字叫马巧玲?”
她语速放慢,清晰地说出关键信息,眼神却带着“无意”泄露的焦急。
大娘眼珠转了转,暗暗记下“东方汽修厂家属院”和“马巧玲”这两个重要名字,连连摆手:“这我可没细打听,就看了个热闹。你赶紧给你后妈提个醒儿,那个田采花,泼辣着呢,可不是盏省油的灯!”
宋玉兰一脸感激:“大娘,您心肠真好!谢谢您提醒!我得跟我爱人去婆家了,改天再聊啊!”她语气真诚。
“哎哎,快去吧快去吧!”大娘心满意足地挥手。
宋玉兰快步走回陆奕辰身边,自然地牵起他的手。
想到田采花即将对上马巧玲的场面,她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
陆奕辰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有些莫名:“怎么突然这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