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刀子一般刮过贡院街口。
凌宿将衣领往上提了提,遮住半张脸,虽然身上带着暖意,但是寒风刮在脸上让整张脸都有些麻木了。
赵珩缩着脖子站在旁边,手里的折扇早收了起来,双手拢在袖中还一个劲地跺脚:\"这鬼天气,偏赶上院试,冻得手都快握不住笔了。“
周子墨比他们穿得更单薄,嘴唇冻得发青,却依旧挺直着腰板,声音里带着些微的颤抖:”结保文书......我再看看。\"
他解开冻得发硬的棉袍纽扣,从贴身处摸出用油布裹了三层的纸卷,借着旁边灯笼的光又核对了一遍姓名籍贯,才小心翼翼地塞回去。
贡院大门前的两盏走马灯被风吹得摇摇欲坠,昏黄的光线下,兵丁们手里的长戟泛着冷光。
为首的李御史裹着厚厚的貂裘,站在石阶上呵了口白气,尖锐的嗓音被风吹得有些发飘:\"庚子科院试,验身入场——三日考期内,非传召不得擅离号舍!“
考生们排着歪歪扭扭的队伍往前挪,每个人都缩着脖子,呵出的白气在眼前凝成雾。
轮到凌宿时,他解开绾发的布带,让兵丁翻来覆去地检查发间是否藏有夹带。
那方才用了一年的端砚被兵丁捏在手里,冻得像块冰,边角磨得圆润的地方还沾着些墨渍。
兵丁把砚台翻过来敲了敲,又拆开他的笔杆看了看,才不耐烦地挥挥手:\"进去。“
号舍窄得像口棺材,三面是冰冷的石壁,唯一的小窗糊着发黄的纸,挡不住穿堂风。
墙角摆着个缺了口的陶罐,想来是供考生方便之用,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凌宿刚坐下,后腰就撞上了墙,冰得他打了个激灵。
他只能从随身携带的水壶喝了口温水,温热的水让人都暖了几分。
\"第一场,帖经。\"吏役的声音隔着风声传过来,带着些微的沙哑。
试卷传到凌宿手里时,边缘已经被冻得发脆。
所谓贴经,便是将经文的某页贴上几字,令考生填写。
他展开宣纸,呵了呵冻的僵硬的手指,只见卷上赫然是《论语》中的篇章,数处被墨块遮盖。他凝神思索,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字句在脑海中浮现,笔尖蘸墨时,墨汁都有些发稠。
写下时,墨迹在冷空气中干得格外慢。
日头爬到中天时,难得的太阳让周围的气温都暖了几分。
号舍里没有炭火,幸好陆盼儿给他准备的衣服鞋袜都在散发暖意,不然这会他都要冻得直跺脚。
陆盼儿还给他准备了手套,但是写字的时候不方便戴,只能作罢。
只等待会手冻僵的时候暖上一暖。
暮色四合时,梆子声\"当——\"的响起,在寂静的雪夜里传出老远。
吏役们提着灯笼在巷间穿梭,提醒考生们休息。
凌宿将答好的试卷仔细折好,放进号舍角落的木盒里,又从书箧中取出薄被裹在身上。
寒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刮得他整夜没睡安稳,时不时能听到隔壁辗转翻身的声响,还有远处不知哪个号舍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第二日天未亮透,吏役便敲响了梆子。
\"第二场,杂文。\"随着喊声落下,新的试卷被送了进来,题目是作一篇赋,以\"雪夜读书\"为主题。凌宿铺开宣纸,呵了呵冻得发紫的手指,笔尖在纸上悬了片刻。
思绪涌动间,笔尖落下,先是描绘雪夜的静谧清冷,再写灯下读书的专注,最后抒发以书为伴的怡然。
写至“书破万卷,雪落无声”时,笔尖忽然冻住了,墨汁在纸上凝成了个小黑点。他哈了哈笔锋,又旋开砚台添了些温水,继续书写。
磨墨的间隙,瞥见对面号舍的考生正偷偷解开靴筒,往里面塞着什么。
那考生动作极快,却还是被巡逻的吏役看在眼里。
吏役提着藤条走过去,他脚下发出\"咯吱\"声,那考生的肩膀瞬间垮了下去,被吏役连人带卷拖出去时,嘴里发出模糊的哭喊,很快就被风声吞没了。
入夜后,月明星稀,月光透过小窗洒在地上,映出一片惨白。
凌宿啃了几口干硬的馒头,就着温水咽下,胃里散发出一阵阵暖意。
他靠在石壁上闭目养神,只剩下明天一天了,最后的考题应该就是策论了。
第三日考策论,题目是\"雪灾\"。凌宿看到题目,心中一凛。
他想起今年发生雪灾的事情,没想到这考题居然就是要求写这项策论。
好在他也参与了一些关于赈灾的事情,写起来也不至于完全没有头绪。
再加上夫子帮他们押题的时候,也考虑到这个问题,回答起来也不算难。
当初的景象在他脑海中一一闪过,笔尖在纸上疾行,快速地打完草稿半天的时间已经过去,又检查了一遍,修改了几处地方,确定没有任何问题之后这才开始誊抄下来。
他呵了呵冻的僵硬的手指,继续书写,直到距离交卷的时间临近,才长长舒了口气。
总算是写完了。
三场考试结束,贡院大门\"吱呀\"一声缓缓开启。
大门之外已经等了翘首以盼的人。
看到门打开,外面的人也骚动起来,但是碍于门口的守卫不敢造次,只能伸长脖子朝里张望。
很快就有人出来。
凌宿随着人流往外走,身边跟着赵珩和周子墨。几人三天未曾好好梳洗,眼下泛着青黑,脚步也有些虚浮,看起来狼狈不堪。
只不过凌宿过分美貌,这点狼狈不但没有减少他的容貌,反而多了一些别样的风情。
这让等在外面的陆盼儿一眼就看到了在人群中独树一帜的凌宿,她连忙朝前挤去。
赵珩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疲惫,却仍强打精神道:“总觉得这次没有考好,可如何是好啊!\"
周子墨也跟了上来,手里紧紧攥着他的文房四宝,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轻快:”终于......考完了。“
他已经竭尽全力了,今年也是他最后一年来科考,若是不过.....他只能放弃。
“考完了,就赶紧回去休息。”夫子见三人出来连忙招呼人。
陆盼儿听夫子这么一说,赶紧上前将凌宿推进自家牛车上。
几人这才互相道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