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底藏着笑意,只当不觉,抬手蹭了蹭鼻尖,装作不经意地遮了遮嘴角那抹几欲扩大的笑意,眼神却依旧温柔,静静看着她,仿佛在说——
“我看见了,但我不说。”
得知卫时尚有购粮门路后,虞秋便不再为孟、杨几家的存粮问题忧心。只要手头银钱充足,又有心囤粮,总不至于饿肚子。
至于村里旁人,也是一样的。
如今这世道,除非真能躲进深山,与世隔绝。否则单靠一家一户,终究难以自保。还是得整个村子齐心协力,才能抵御得了盗匪侵袭。
虞秋现在只盼着,那刘家的刘老头和赵婆子别再节外生枝,平白惹出什么麻烦来。
夜已深沉,李氏却也未去歇息,跟着虞秋一道守着,等着谭掌柜的人送粮食来。
虞秋特意叮嘱过对方,要午夜赶来,不打眼,还要走另一条小道,绕行过来。
她担心的不是眼下,而是日后......
如今尚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乡里乡亲间,多少还顾着些情面,人性尚能维持表面的和善。
可若真到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境,这平日里看似和睦相处的景象,怕是再难见到了。
许是虞秋把人心想得太坏,但在这风雨欲来的乱世里,多一分谨慎,才能多护住一分平安,护住自己,也护住家人。
中途卫时匆匆去了趟村中,径直找到里正说了这一消息。里正听完,眉头紧蹙片刻,当即一拍大腿:“这事儿耽误不得!”立刻劳烦卫时去召集几位可靠村民,由他们分头去通知各家各户。
好在村里人素来警醒,又深知乱世将至囤粮是保命的根本,听闻消息后,无需多劝,当即便纷纷点头应承下来,愿意合力囤粮。
当场便挨家挨户的统计所需粮食的数量。
有说要存够全家三月口粮的,有惦记着给老人孩子多备些细粮的,有的未雨绸缪想要存够一年嚼谷的,零零总总记了半块粗布。
待统计完毕,卫时环视一圈认真道:“各位,我实不能保证能买到每家所需的粮食数目。”他顿了顿,声音沉了几分:“能凑多少算多少,能买多少买多少。”
里正瞧了瞧还未归家的各家人,拱手向众人一揖,朗声道:“诸位乡邻,卫兄弟肯在这节骨眼上奔波,已是咱们村的大恩人!”
他转头看向卫时,语气恳切:“你只管放心去做,不必有啥心里负担。你纵是不帮,我们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又哪里有别的门路去买粮?”说着,里正向四周的村民环视一圈,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如此卫时才拿上那半块粗布,同孟家、杨家、周家几位长辈打了招呼,又专门与田叔叮嘱了几句,才转身回家。
卫时回来没多久,刚说完方才在村里的事情经过,便听见远处的村道,传来了动静。
虞秋不动声色地瞥向虞仓和卫时,压低声音道:“你们先去后院躲着,除非我唤你们,否则别露面。”
虽说逃兵如今已无人在意,毕竟这乱世将至,谁还有闲心追查几个生死未卜的逃兵?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多一分谨慎总是好的。
虞仓和卫时,郑重的点头应声,同时道了一句:“小心。”
卫时将怀中的半块粗布递给了虞秋保管,便同虞仓轻手轻脚的往后院走去。
待二人躲进后院时,轻微的动静竟引得那大鹅幼崽‘呷——呷——’的叫了几声,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直到二人躲进地窖后,那幼鹅的叫声才渐渐平息下来。
正巧此时,前院的大门被叩响。虞秋和李氏对视一眼,各自稳了沉稳心神,端着烛台,缓步朝院门走去。
“虞姑娘,是我们。”门外传来低沉的声音,确认了不是匪徒,虞秋这才呼出一口气,打开了院门。
借着手中摇曳的烛光,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来人的面容,正是白日里见过的那几位。确认无误后,她眉眼舒展,唇角终于浮现一丝笑意:“劳累几位夜里奔波,先进来歇歇脚,再去运粮不迟。”
李氏见虞秋放松下来,紧绷的身子也跟着松弛下来,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她快走几步,将院门大开,低声道:“几位兄弟快请进。”
来人对视了几眼,为首的青壮便摇头婉拒,“后面还有不少粮食,少说得跑个十几趟,就不耽搁时间了。”
虞秋闻言一喜,“共有多少粮?”
为首青壮不适应的扬了扬嘴角,尽量显得温和一些回道:“共八十八斛,精米、细面、粗粮、糙米、稻谷和麦谷都有,谭掌柜让在下告知姑娘,这些粮正是二百六十五两银子,若是姑娘还需要,可与在下说明数量,明日这个时辰便能送来。”
他顿了顿又道:“要尽快,那群盗匪消失的太快,没有查出任何蛛丝马迹,估计也就戒严这几日了。”
“不限数量?”虞秋掩不住的欣喜,忙从怀中掏出那半块粗布来,“这是村里人所需的数目,共计一百零一斛粮食,不知可能买到?”
为首青壮闻言一愣,回神后接过那半块粗布扫视几眼,便归还给了虞秋,点头道:“可!”
如此,便不用兄长和卫时再往镇上跑了。
八十八斛粮食,七名青壮来回搬运了十趟才运完。
又单独跑了一趟,将那空下来的酒坛子和背篓、笸箩送了回来。
“明日子时,你们只需将粮食送到小道口即可。”虞秋笑着递上事先准备好的碎银子,分给了几名帮忙的青壮,“几位别推拒,这是你们应得的。”顿了顿又道:“明日会有村里人在小道口接应,今日辛苦几位了。”
见几名青壮接过辛苦费,虞秋加深了笑意,“娘,给几位再加些凉茶,我去拿银票。”
李氏笑着应声:“欸,几位稍候。”说着就小跑着去了灶房,提着盛满了凉茶的陶罐出来,给几位坐在树荫下的青壮,又加了些凉茶。
为首的青壮抱拳谢过,仰头将一碗凉茶一饮而尽,随即利落地站起身来。
虞秋从房中拿出四百两银票,递给了为首的青壮,先将买粮的款项垫付了。又麻烦他们给谭掌柜带个话,将余下的银子用来买粗盐和油,若是不好购买,便将余下的银钱退回便可。
她暗自盘算着,如今手头余银不多了,不知还够不够日后开铺子了。
这些银票还是当初变卖驱兽粉所得,已在钱庄几经转手,倒也不必担心追查。
待几名青壮远去后,虞秋便让李氏抓紧休息,毕竟身子才调养好没多久,今日情绪波动又太大,可经不住这般熬。
李氏知晓轻重,倒也没有逞强,只叮嘱了几句让他们也“早些安歇”的话,便随便意洗漱了一番,自去屋中睡下。
虞秋则是去后院将卫时和虞仓从地窖中唤了出来,说了粮食的事后,便将二人赶去了前院,自己在后院沐间冲了把凉水澡,才回房歇息。
翌日一早,卫时便去村里挨家挨户的收银子,顺便通知了子时要去小道口接粮的事情。
果不其然,就有那么一两户,不愿事先拿出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