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投下斑驳的光影。
苏文越猛地站起身!
他身侧的紫檀木桌案被撞得发出“哐”一声闷响,满桌的玉杯金盘随之震颤,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刹那间,场中悠扬的丝竹声,戛然而止。
原本因为后院那场闹剧而变得微妙的气氛,此刻更是凝固到了冰点。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屏息凝神地看着这边。
苏家二爷,这是要在太后的宴席上,当众发难?
苏文越胸膛剧烈起伏,赤红的眼睛盯着秦望舒,往前踏出一步,刚要开口。
就在此时,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看似轻飘飘地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二哥,风大,坐下喝杯热酒吧。”
一道懒洋洋的,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声音响起。
是苏家三爷,苏文良。
他不知何时走到了苏文越身边,脸上挂着那副招牌式的风流笑容,桃花眼微微眯起,看着自己的二哥。
“这么多人看着,家里的事,何必让外人看了笑话?”
他的声音不大,语气也轻,但那按在肩上的手,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
苏文越的身体一僵。
他回头,对上苏文良那深不见底的眸子。
心头的滔天怒火竟被浇熄了大半,他知道自己失态了。
“三弟,你没看见她那副样子吗!”苏文越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满是屈辱。
“她这是在挑衅!在挑衅我们整个二房!”
“哦?”
苏文良挑了挑眉,顺着苏文越的目光,看向那个安然坐在席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的少女。
她正慢条斯理地用茶水,冲洗着自己的玉箸,那份从容淡定,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确实,很嚣张。
嚣张得……让他都觉得有趣。
苏文良嘴角的笑意深了几分,凑到苏文越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笑道:“二哥,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挑衅?”
“我看,望舒侄女这是打了胜仗,高兴呢。”
“打了胜仗?”
苏文越气得发笑,“她打的,是我的脸!”
“不不不。”苏文良摇了摇手指,笑得玩味,“二哥此言差矣。她打的,是魏家的脸,是王党的脸。”
“至于我们苏家,不仅没丢脸,反而在太后面前挣了天大的面子。”
“也证明我们苏家门风清正,清理门户绝不手软。”
“这可是好事啊。”
他顿了顿,轻笑道:“二哥,你该不会是……跟二嫂一样,也糊涂到掺和进去了吧?”
苏文越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猛地看向苏文良,眼中满是骇然。
而他身边的孙氏,在听到苏文良这句话时,更是吓得浑身一哆嗦,手中的帕子都掉在了地上。
她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连忙伸手去拉苏文越的袖子。
“夫君……夫君,三弟说的是,我们……先坐下吧……”
苏文越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万丈狂澜,缓缓坐了回去。
一场即将爆发的冲突,就这么被苏文良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众人看得云里雾里,但也都识趣地收回了目光,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对面王党席位上,次辅之孙王景行狭长的眸子闪过一丝精光,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苏家内部,似乎比传闻中还要有趣。
而户部侍郎魏同光已经离席,不知去向。
苏家席的主位上,苏临渊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秦望舒收回目光,不再理会二房那两道几乎要将她射穿的怨毒视线。
风波平息,丝竹再起,但那些乐声像是隔着一层水幕,模糊而遥远。
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凉透的茶水,带着一丝苦涩,却让她的大脑愈发清醒。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了一个角落。
那里,坐着大理寺卿陆以安一家。
陆以安是朝中有名的清流,为人刚正不阿,不与任何党派结交,是皇帝都敬重三分的硬骨头。
而在他身边,坐着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女。
少女穿着一身素雅的浅绿色长裙,未施粉黛,却难掩其清丽脱俗的容貌。
她安静地坐在那里,眉眼低垂,气质温婉,与周遭的喧嚣格格不入。
在礼部官员滴水不漏的周旋下,方才凝滞的气氛如冰面遇暖阳,渐渐消融,丝竹声与唱和声再度交织升腾。
才子们开始互相唱和,吟诗作对,贵女们则聚在一起,低声品评着诗词,或是聊着最新的首饰衣衫、胭脂花粉。
“……桂出烨兮,其华鎏兮。风摇影兮,天香凝兮……”
一个温润清朗的声音响起,压过了场中的嘈杂。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青衣书生站起身,手持酒杯,对着金桂,高声吟诵。
他的诗算不上惊才绝艳,但那份潇洒出尘的气度,却引来不少赞许。
然而,就在他吟诵完毕,得意地坐下时,一个清脆如黄莺出谷的声音,悠悠响起。
“这位公子的诗,虽有《诗经》之风,却少了些风骨。”
声音清雅,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众人皆是一愣,纷纷看向声音的来源。
只见大理寺卿陆以安身边,那个一直安静垂首的少女,不知何时抬起了头。
她站起身,对着那青衣书生,微微屈膝一礼。
“小女陆晚晚,斗胆点评,还望公子海涵。”
陆晚晚。
大理寺卿陆以安的独女。
秦望舒下意识地攥紧了茶杯,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前世,这个女人,与苏怀瑾牵扯颇深。
她才情卓绝,心性高洁,是京城无数才子心中的白月光。
也是苏怀瑾……唯一牵扯最深的女人。
前世,苏怀瑾十八岁官拜大理寺丞,平步青云这其中,少不了陆晚晚的帮助。
她是一枚完美的棋子。
一枚由“剧本”精心雕琢,用以推动苏怀瑾走向它设定好的道路的棋子。
她一步步将苏怀瑾推离苏家这个漩涡,让他成为一个孤高的纯臣,最终,与整个苏家分道扬镳,反目成仇。
秦望舒的眸色,一点点冷了下来。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给任何人、任何机会,成为苏怀瑾的助力。
苏怀瑾的才华、他的价值,只能为苏家所用,为她所用。
任何企图将他引向歧途的“变数”,都必须被清除。
很好,又一枚棋子落盘了。
她放下茶杯,抬眸看向不远处,那个正百无聊赖,晃悠着二郎腿打瞌睡的苏晚星。
该给这位喜欢看戏好哥哥,找点事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