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星!你可知罪?”
御座之侧,皇后凤眸微垂,唇角噙着一抹冰冷的笑意,胜券在握。
苏家席位上,苏临渊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而苏文越则已是面沉如水。
“知罪,知罪。”
万众瞩目之下,苏晚星点头如捣蒜,脸上却无半分惶恐。
他甚至厚颜无耻地抬眼,对着那哭得梨花带雨的陆晚晚,抛了个轻佻至极的媚眼。
“草民第一罪,罪在凡夫俗子,见了陆小姐这般九天仙女,一时被迷了心窍,忘了礼数。”
“草民第二罪,罪在腹中无墨,满腔倾慕却说不出半句圣贤文章,只能用些市井浑话唐突了佳人,实乃焚琴煮鹤,大煞风景!”
“草民第三罪,罪在贪杯误事,多饮了几杯马尿,酒后失德,言行无状,玷污了陆小姐的清誉!”
他一气呵成,字字认罪,却又句句将一场精心策划的政治倾轧,降格为一桩上不得台面的风流笑谈。
他一脸光棍地叩首,声音响亮。
“草民心甘情愿,领受皇上的一切责罚,只求陆小姐莫要气坏了身子,那草民可就真是万死莫辞了!”
秦望舒唇角微弯。
苏晚星,果然没让她失望。
他这番混账说辞,看似火上浇油,实则釜底抽薪。
皇帝若为这点“小事”重办首辅之孙,便落了小题大做、刻薄寡恩的话柄;若不罚,帝后颜面又荡然无存。
皇帝果然一时语塞,龙目中掠过一丝恼怒,却又夹杂着几分被这无赖气笑的无奈。
就在这骑虎难下之际,一个娇俏的声音响起。
“哎呀,皇伯伯,您就别气了嘛!”
安阳郡主不知何时已跑到御座旁,亲昵地拉着皇帝的袖子撒娇。
“我看这位苏三公子,也就是嘴巴坏了点,人看着还挺有趣的。他也不是故意的,您就饶了他这一次吧?”
皇帝最是疼爱这个侄女,紧绷的面容肉眼可见地缓和下来。
他点了点安阳郡主的鼻子,佯怒道:“你这个小丫头,人家欺负了陆家姐姐,你还帮他说话。”
安阳郡主吐了吐舌头,转向陆晚晚,天真无邪地眨着大眼睛。
“陆姐姐才貌双全,心胸宽广,肯定不会跟一个醉鬼计较的,对不对呀,陆姐姐?”
所有目光,又一次回到了陆晚晚身上。
她还能说什么?
陆晚晚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牙齿却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郡主说的是,晚晚……不计较。”
“看吧看吧!”安阳郡主得意地晃着皇帝的胳膊。
苏晚星立刻顺杆往上爬,对着安阳郡主砰砰磕头,姿态浮夸。
“多谢郡主求情!郡主人美心善,活菩萨下凡!草民对您的敬仰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这番肉麻的吹捧,逗得安阳郡主咯咯直笑。
一场滔天风波,就这么被一个纨绔和一个郡主,轻而易举地搅成了一场荒唐的闹剧。
皇帝看着眼前这一幕,也是头疼。
他无奈地摇摇头,指着苏晚星。
“罢了,罢了。”
“既然安阳和陆小姐都为你求情,朕今日,便从轻发落。”
“苏晚星,言行不端,罚你纹银百两,闭门思过三月,再手书《礼记》十遍,送去陆府,给陆小姐赔罪!”
“你,可服气?”
这惩罚,不痛不痒。
纹银百两于苏家九牛一毛,闭门于苏晚星是正合其意,抄《礼记》送去陆府,日后怕是要被传成才子佳人间的另类雅事。
帝王之术,不过是和稀泥罢了。
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秦望舒看到,陆晚晚那张惨白的脸瞬间涨红。
她今天,白白受了这番奇耻大辱。
苏晚星却是一脸感激涕零地谢恩:“草民服气!心服口服!谢皇上隆恩!”
他站起身,摇着扇子,又恢复了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样,仿佛不是被罚,而是得了天大的赏赐。
那小人得志的嘴脸,看得陆晚晚身后的贵女们,恨得牙痒痒。
秦望舒心中冷笑。
陆晚晚,你这“白玉无瑕”的美名上,终究被泼上了一点永远也洗不掉的墨。
这,才只是个开始。
这场闹剧,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式,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苏晚星摇摇晃晃地走回席位。
经过秦望舒身边时,他脚步一顿,侧过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嬉皮笑脸地问:
“怎么样,这出戏,演得还行?”
皇帝显然也不想再纠结于此事,他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各归其位,宴会继续。
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陆晚晚周围的气氛变得微妙,那些原本推崇备至的贵女们,此刻眼神里多了怜悯,甚至幸灾乐祸。
京城第一才女,被京城第一纨绔当众调戏。
这桩美谈,怕是很快就要传遍整个京城了。
无论她表现得多么大度,多么无辜,这个污点,都将伴随她很长一段时间。
而另一边,苏晚星却因安阳郡主的青睐,成了新的焦点。
安阳郡主已经坐下,但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却时不时地,往苏晚星的角落里瞟。
那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好奇和兴趣。
她见惯了循规蹈矩的世家公子,可如苏晚星这般离经叛道、邪魅不羁的男人,还是第一次看见。
苏晚星也感受到了那道灼热的视线。
他非但没有躲闪,反而大大方方地迎了上去。
他对着安阳郡主,遥遥地举了举酒杯,然后桃花眼一弯,露出了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容。
安阳郡主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她娇羞地低下头,用帕子捂住了嘴,肩膀却在微微地耸动。
这一幕,众人尽收眼底。
不少人的心里,都开始活泛了起来。
安阳郡主,年已及笄,尚未婚配。
她是已逝景王的独女,皇上唯一的亲侄女,太后最疼爱的孙女。
谁要是能娶了她,那简直就是一步登天。
原本,苏晚星这种声名狼藉的纨绔子弟,是绝不可能进入众人视线的。
可现在,他偏偏就入了安阳郡主的眼。
苏文越与孙氏对视一眼,眼神复杂。
既有庆幸,更有狂喜。
苏晚星是苏文良的嫡子,那也是他二房的人。
若这个风流侄子真能攀上皇家,那他二房的声势将如日中天,日后与大房、三房争夺家主之位,便又多了一张天大的底牌。
苏云溪凑到秦望舒耳边,满脸不可思议:“望舒,安阳郡主……她眼睛瞎了吗?怎么会看上苏晚星那个混蛋?”
在她眼里,苏晚星就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连给苏怀瑾提鞋都不配。
秦望舒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她当然知道为什么。
前世的剧本里,确实有这一出。
骄纵的皇室明珠,与放荡的世家浪子。
一出欢喜冤家的戏码,当年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
只是不知结局。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个娇羞无限的少女身上,心中一片清明。
原来如此。
命运的丝线,看似纷繁复杂,实则都有迹可循。
她忽然觉得,或许,这枚前世与自己无关的棋子,今生也可以为她所用。
就在秦望舒心思流转之际,礼部官员高亢的声音响彻全场。
“赏桂宴下半场,马球赛,即将开始!”
一时间,场中沉闷的气氛被瞬间点燃。
儿郎们纷纷起身,摩拳擦掌,朝着不远处的马场走去。
那些养在深闺的贵女们,也终于有了名正言顺欣赏少年英姿的机会,一个个兴致勃勃,眼含期待。
而就在这熙攘的人潮中。
一道身影,却逆流而行。
悄无声息。
如同一缕不散的幽魂,重新出现在了众人视线里。
是沈清柔。
她脸色苍白,唯有眼睛,沉淀着怨毒,直直地,望向秦望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