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半夜,也没见行临回来。
沈确和周别睡不着,周别放心不下还特意跑出去找了一圈,怏怏而归。
乔如意在书房里看了拓画。
一张张展开,葛叔的那张拓得尤为清晰。陶姜凑上前,一眼看过去感觉皮肤肌理都被拓出来了一样。
“得麻烦你一下了。”乔如意轻声说。
陶姜明白她的意思,一点头,“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随时停止。”
乔如意点头。
陶姜给她望风,因为乔如意在看拓画的过程中不能有人闯入打扰,毕竟牵扯的是一桩命案。
陶姜出了书房。
乔如意一张张拓画看下来,也不知怎的,心脏跳得很快。
她想起拓画的这些主人,最开始面对他们的形态是人希,生得恐怖如斯,一滴血后他们恢复了人形。
直到现在乔如意也无法确定,他们之所以能恢复人形,到底是因为血还是因为她的血。
乔如意伸手,素白的手指轻抵其中一幅画面。
瞬间,一些痛苦的感觉油然而生。
像是被什么人扼住了喉咙,想叫叫不出,是濒死前的感觉。
这种感觉乔如意不陌生,她也曾经历过濒死时刻,绝望、痛苦和不甘心,眼下就这么一并而来。
她松了手。
痛苦的感觉就倏然消失。
拓画里的人具体是谁,乔如意不得而知,她只知道葛叔的模样。大抵能分清其他人的,可能就只有行临了。
但这都不重要。
乔如意揭开第二张拓画。
手指刚碰触上去,那股子熟悉的恐惧感又似潮水般袭来。还是濒临死亡之感,好像也没什么特殊的。
心底不免失望,如果她费死巴力拓的这些画中得不到有价值的线索,那可真是白费了功夫,甚至都没必要瞒着行临。
她又冷不丁想起嵌在雅丹堆里的那具尸体,当时她是拓了的,又感受到了很不一样的东西。
葛叔他们是由人希转人,线索肯定会比那具雅丹尸体还要多。
乔如意又细细摩挲拓画,那种窒息感就愈发强烈,她甚至都能感受到死者在临死前的心脏狂跳。
还是没什么。
她叹气,窒息感也是令她难受的不得不松手。可就在手指即将离开纸面的前一秒,一种很微妙的感觉油然而生。
乔如意忙停了撤手的准备,又细细去摸。
是一种……极其想得到的感觉,日思夜想,牵肠挂肚,很强烈的欲望。
这种感觉令乔如意很不舒服,她咬牙坚持,想窥探更多。于是她就隐约看见有只手,缓缓伸向了一只保险柜,不大的柜子,半人多高。
瞧着这手是个成年男子,皮肤没起皱,说明并不年老。探向保险柜的手有些颤抖,很紧张,却又很兴奋。
手的主人:是我的,都是我的……
贪婪!
乔如意一下就感知到了。
下一秒画面消失,所有的感觉也为之消散。
撤回手,乔如意盯着拓画,心里能勾勒出个大概了。葛叔因为丧妻,怕孤独,所以将婆家人和娘家人都接来一起住。
在那个看似和睦的院子里,原来也藏了不为人知的心思。
这该是其中一个见财起意的亲戚,就是这份腌臜心思有没有被葛叔发现。
再去探,也探不出更多。
之后的几幅里,除了临死前的惊恐外,乔如意也多少能感觉到或看到些画面。有带着点侥幸小心思的,有心生抱怨的,有乐观积极的……
总之,不探不知道,一探是吓一跳。
葛家的院子里可真热闹啊,只是大门一关,外人不得而知罢了。
果然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但有一幅拓画,给出的信息量不小。
拓画所拓出的骨,该是位老者,是唯一一个没有死亡恐惧感的人,相反好像特别享受。
这倒是挺让乔如意感到意外的。
除了享受的感觉外,乔如意还感觉到了拓画主人的愤怒。
不是对死亡的愤怒,似乎在针对某人。在愤怒之下又是隐忍和悲痛,感觉十分强烈,该是压抑许久了。
恍惚间,乔如意看见了一只手,手背皮肤皱巴,不粗的手腕上戴着只镶金白玉手镯,另只手里有只发黑的匣子,不大,正好能摊在手心里的大小。
手的主人在摩挲匣子时,心里的悲痛感极其强烈,伴随着的是巨大的愤怒。
去死,都去死了吧!
乔如意倒吸一口气,画面再度消失。
耳朵里嗡嗡地响,似乎还回荡着老者的愤恨之言。
是院子里的老太太?
乔如意细细回忆当时看见的人物关系,葛叔家的院子里有俩老太太,一位是葛叔的母亲,另一位就是岳母。
院中其他上了年龄的女人也没那俩老太太年长。
这老者在恨谁?
照那句话的意思,这老太太似乎恨所有人?
还有,那只黑匣子里装的是什么?看得出里面的东西对老太太很重要。
一些个想法油然而生。
最后一幅拓画就是葛叔了。
乔如意深吸一口气,靠近拓画时心脏就跳得特别厉害,像是马上能从喉咙里蹦出来似的。
她伸手,缓缓探向拓画。
这一瞬间竟是万般感觉袭来,乔如意猝不及防,险些松手。
怕是所有的情感都在这一刻融入,又长了无数的脚往她身体里钻。
恐惧、悲痛、伤心裹挟着甜蜜,竟还有狠辣……
紧跟着她看见了黑色沙暴,朦胧的视线里,高空悬着一个模糊的身影,她像是代入了葛叔的视线,仰着头看着黑沙暴里的影子。
那影子颀长,似一身长袍,自是看不清面容。乔如意努力去看,却只能感受到葛叔的情绪。
处于极其亢奋的程度,甚至上下牙都在兴奋地打颤。
突然,一只手从黑沙暴里伸出,猛地掐住了葛叔的脖子!
乔如意陡然窒息。
幽暗中她似乎闻到了死亡的气息,还有黑沙暴,竟像是在周围游走。她努力去看黑沙暴中的影子,试图看清对方的脸,却无济于事。
脖间的束缚感愈发重,窒息,恐惧和不可置信等等情绪统统来自葛叔。
就在这时,眼前闪过一抹绿,升卿一跃而起。乔如意只觉得手背一疼,倏然松手。
黑沙暴、窒息感和那些个惊惧、绝望等等情绪瞬间消失。
乔如意猛地深吸一口气,像极了溺水的人突然清醒过来。她一手扣住桌面,这才撑住摇摇晃晃的身体,头阵阵眩晕。
门外陶姜听见了动静,赶忙开门进来。
见乔如意大汗淋漓的,吓了一跳,快步上前一把扶住,“怎么了这是?”
再看她的手背,有俩小牙印,渗出少许血津来。
升卿很紧张的样子,绕着她的手腕在游走,冲着葛叔的拓画吐着蛇头,蛇目圆瞪。
乔如意好半天才缓过来,“我看见了游光。”
陶姜倒吸一口气,葛叔果然是被游光所害。“他是许了愿?”
乔如意回忆刚刚看到的,微微点头,“看来是没错。”她盯着手背,伤口很快愈合了,升卿每次咬她都不用力,只做提醒。
果然,升卿阻止她跟游光接触,尤其是通过拓画窥视游光时,升卿总会变得特别激动,警觉性十足。
良久后她说,“我怀疑葛叔的案子另有隐情。”
陶姜搀扶她坐下,“如果跟姜承安,跟九时墟无关的话,我们其实没必要再管。”
“有没有关就看行临在不在查。”乔如意很冷静,目光灼灼。
陶姜抬手为她擦拭了额头汗,轻声说,“今天就到这吧,我怕你体力不支。”
乔如意低声说,“拓画里还有秘密。”
只是当时升卿及时制止了她,使得感觉和画面尽断。
陶姜蹲身下来,盯着她,“升卿都在阻止你,我想这其中一定很危险。”
乔如意岂会不知?
她是跟游光交过手的人,当时也是升卿将她拉回了现实。
楼下传来声响。
就听周别的大嗓门喊出来了,“哥!”紧跟着是下楼的脚步声,急切得很。
乔如意一激灵。
陶姜却松了口气,“谢天谢地,他现在才回来。”
-
乔如意出了书房,凭栏而站,就瞧见周别正情绪激动地搂着行临,嘴里嘟囔着,“总算回来了,你到底去哪了啊,吓死我们了!”
沈确没下楼,也是依着扶手而站,见是行临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一身的轻松。
行临拍了拍周别的后背,这小孩的热情他有点招架不住,虽然同处了近一年的时间。
“好了好了。”他嗓音低低,“我没事。”
周别都快哭了,微微松开他,上下好一番打量,“你真不是晕哪了才醒过来?”
行临哭笑不得,“怎么可能?我没事,真的,就是出去办点事。”
周别又一把搂住他,“没事就好!”
差点给行临勒断气,半天没拉开他胳膊,小孩还挺有劲的。一抬头,就瞧见二楼的沈确和乔如意,眼里有求助的意味。
沈确两手一摊,做无奈状。乔如意也没打算出手干预,微微弯腰,手臂撑在扶栏上,看起了热闹。
行临只能凭着一己之力将周别拉开,跟拉开一只树懒似的。周别又一把拉住行临的手,“你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都要跟我说,哥,你有事一定不能瞒着我。”
行临跟哄孩子似的,“好好好,你先上去睡,我喝口水。”
“我给你倒——”
“不用。”
“可是——”
“哎,周别。”沈确看不下去眼了,隔空问他,“你太黏人小心吓跑你哥!”
周别扭头瞥了一眼沈确,眼神十分不悦。转过头跟行临说,“那行,你早点休息。”
还是听劝的。
将周别打发回屋,沈确见行临也是无大碍的模样,一句话都没多问就转身回了次卧休息。
乔如意没回书房,还保持着看八卦的姿态,居高临下看着一楼的行临。
行临口渴不是借口,他到吧台倒了水,姿态优雅不疾不徐的。一楼的地灯开着,光线虽朦胧,却也能看清他的神情。
他慢悠悠地喝着水,眼皮一抬,目光落向斜上方的乔如意,虽没说什么,但微扬的眼尾有柔和。
乔如意也没说话,就静静注视他。
刚开始纯粹是看热闹的心态,可看着看着就滋生出一种感觉来。她微微蹙眉,什么感觉呢?
行临坐在高脚椅上,面朝着她的方向,个子高,一条大长腿还轻轻松松搭在地上。
见她看着自己,他笑了,手持水杯,一手抬起,示意她下楼。
乔如意不知他要干什么,便起了身,缓缓下楼。
窗外夜色被零星霓虹稀释,路灯还在,溅在玻璃上的光亮星星点点。也有光在他衣衫上游走,偶尔落入眉眼,似星河闪耀。
乔如意看着这样的行临,温和,安静,身上毫无肃杀之气,可迈到最后一步台阶时陡然停住脚步。
她知道游光里的那个身影是谁了!
从拓画的幻象里出来,乔如意就在想游光的身影怎么那么眼熟,好像在哪看见过。
就在刚刚,当夜色霓虹似锦光落他衣衫,他的影子被拢在身后,那一刻她突然意识到,拓画里的游光,就是行临。
也就是说,葛叔临死前瞧见的,的确就是行临。
她想起那个目击者的话,提及那晚在葛叔的院子里看见了行临……
“怎么还没睡?”行临问了句。
乔如意在惊觉间已是上前,这个发现也让她所答非所问。“行临,游光是化作了你。”
行临一怔,没反应过来。
乔如意在他对面椅子上坐下,两人中间是圆形小吧台。本是挺暧昧的距离,却在聊桩骇人听闻的失踪案。
她说,“目击者看见你出现在葛叔家也不是空穴来风,那晚起了黑沙暴,游光化形成你,杀了葛叔一家。”
“你是——”行临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什么,冷不丁一把抓过她的手。
还吓了乔如意一跳。
当行临看见她手背上的蛇牙印时,眉心一皱,抬眼看她时目光十分严肃。
乔如意也做好被他苛责的准备,这是最新的发现,她也不想瞒着他。
“我知道背着你拓画不道德,但我有疑问解不开,只能不要脸了。”乔如意大大方方承认,“还有周别和沈确他俩,也是被我要挟不得不打掩护,你别怪他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