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如意先发制人,主打一个“不用你盘问,我如实交代”的自觉。宗旨就是,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穿别人的鞋,让别人找去吧。
就连周别和沈确都被她带进来了,她要的就是让行临半句埋怨都说不出来。
果然,行临看了她好半天都没说话。
乔如意吊着的一颗心放下了,看吧,无话可说了。
刚要再说葛叔的事,就听行临开口了,语气有些沉,“葛叔被游光所害,你明知道接触游光就会被升卿所伤,还一意孤行?”
这次轮到乔如意愣住了。
好半天——
“你不高兴的点在我受伤了?”乔如意挑眉问。
“不然呢?”行临反问。
乔如意抿唇沉默,还有她判断失误的时候。她突然抬眼看他,眼神里有了打量的意味。
行临见状,将水杯往旁边一放,双臂交叉抵在桌面上,跟她四目相对。
乔如意的目光不避不让,开口问,“我见游光,升卿伤我以示提醒,这件事你怎么这么了解?”
行临微微一笑,仍注视着她。“乔如意,你是觉得我瞎吗?”
乔如意:……
“这一路上又不是没遇见过游光,升卿什么反应我又不是没看到。”
乔如意有些记忆偏差。
游光出现,升卿伤她的时候有被他看见过吗?她努力去寻找相关画面,但零星碎片似真非真,一时间她也拿不准了。
行临也没跟她多掰扯这个问题,语重心长道,“游光幻形很正常,你又不是没有见过。”
“但游光为什么会幻你的形?”乔如意一语中的。
行临眼神慵懒,“你的分析?”
“在分析之前我问你。”乔如意掌控着聊天的节奏,“你记得跟你发过愿的人吗?”
“当然。”
“没有葛叔吧?”
行临微微点头,“葛叔没进过九时墟。”
“所以,是游光假冒了你的身份骗了葛叔,或者说,游光幻化九时墟店主的样貌,欺骗过不少受害者。”乔如意想得细致。
自古以来有九时墟,那自古以来也有游光。九时墟恒在,店主不固定。游光现在能模仿行临诱人许愿,那以前也会模仿其他店主出来害人。
“游光没有助人心想事成的能力,它的目的只想诱出人心底的欲望,吞噬最深的执念。”乔如意的嗓音低低的,不疾不徐。
“没错。”
“那你知道葛叔的执念是什么?”乔如意问。
行临沉默片刻,“虽然没完全知道,但差不多也能猜出来。”
“什么?”
行临思量着,“或许跟他的妻子有关。他妻子过世得早,这些年他非但没再娶,反而将女方的家人都接到身边照顾,人人都赞他一句情真意切。”
乔如意品着他这句话,“人人都赞他,但好像这人人里没有你。”
行临抬眼看她,轻笑,“小姑娘眼睛挺毒。”
“说说你的怀疑呗。”乔如意好奇问。
“具体也说不上是怀疑。”行临轻描淡写,“在九时墟待久了,就变得不大相信人心。”
乔如意微微点头,也能理解。心有所愿固然是好,可一旦钻了牛角尖,所谓的心愿就变了味道。
“可能这么说不好,但我觉得或许葛叔的死就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行临不解看她,“听你的口吻,很肯定。”
乔如意点头,将刚刚看到的一幕说了。末了道,“葛家上下各有心思,那个老者心里有恨意,手里抱着的匣子可能是关键。”
行临想了想问,“老者有什么特征?”
乔如意看不清对方的脸,想了想便说了那只手镯,还是记忆深刻的。
行临眉心微微拢起,良久后说,“你看到的那位老者是葛叔的丈母娘,那个匣子,的确是在葛家的遗物里。要说里面的物件有多贵重倒不是,只是些兰纳生前爱戴的首饰。”
乔如意诧异,只是首饰吗?
良久,“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她凑近些。
行临也凑近了,做洗耳恭听状。
窗外浅淡的霓虹微微闪耀一下,有几分跃进乔如意的眼眸,晶亮似星。
行临这么看着她,微笑间,眼神就变得柔和。
可乔如意在说一件严肃的事啊。
“我查了一下葛叔的发家史,恰好是在兰纳过世后的第一年。皮雕手艺原本属于兰纳家族的,传到年轻这一辈就只有兰纳才会,葛叔当年更像是入赘。听说在以前,大家只知兰纳的手艺,并不知葛叔的本事,怎么就那么巧,兰纳过世,葛叔就掌握了皮雕的手艺,还意外得到了一笔大单赚了第一桶金,从此就平步青云了?”
行临看着她,没说话。
乔如意一心都在事件上,并没在意行临一瞬不瞬的目光。“我想得或许阴暗,在我看来,兰纳的死没那么简单,十有八九跟葛叔有关,而第一桶金,从来都没什么大单,说不定就是死者的保险金。”
她顿了顿,继续,“葛叔精通皮雕也能说得通,手艺总不能失传吧?于是兰纳家族将手艺传给了葛叔。”
这还得源于葛叔善待兰纳的家人,才使得兰纳家族倾囊相授。
可如果她猜测没错,那葛叔的善举就有了利用的意味。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老太太对葛叔有了怀疑,甚至是知道了真相,只是碍于一旦揭穿就会老无所依的事实,便只能将愤恨藏于心里。葛家其他人呢,未必没有怀疑的,否则一家人的心思也不会分崩离析。”
乔如意句句是假设,但也句句是肯定。
这番话说完,她才发现行临只是看着她,不说话,不应和。
想什么呢?
乔如意坐直,“我说了好大一通啊,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没听,我不想重复。”
“听了。”行临低叹,微微撇开眼,但脑子里还是她刚刚眼里藏星的模样,漂亮得紧。
“就算你推测得没错,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这是警方的事。”
乔如意一愣。
行临见状,想了想解释,“如意,九时墟之外的事,我无权干涉。”
乔如意闻言,点了点头。
行临见她如此痛快,反倒意外,“你……明白了?”
“明白了。”
他目光迟疑,“真明白了?看你的表情不大像。”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乔如意奇怪他的反应。
行临试探,“你不会认为我冷血不近人情?”
乔如意看着他,语气温和又认真的。“你本来也是冷血不近人情啊,还需要我认为?”
一句话差点给行临气出内伤。
“好。”他哭笑不得,“行。”
就这么认为他的,是吧。
“行了,当我睡不着跟你闲聊解闷。”乔如意说着就要起身。
不想被行临叫住,“等等。”
等什么?乔如意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行哥,很晚了,你是前几天睡足了是吧。”
行临忍笑,“你坐下,送你样东西。”
乔如意微微一挑眉,有东西拿?
他从怀兜里拿出个物件放吧台桌上,示意,“看看,喜不喜欢。”
乔如意一瞧,竟是把随身刀,全长二十多公分,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十分有重量感。刀子从皮鞘里抽出来的一瞬间,长约十几公分的刀刃在暗光环境里闪烁着柔和得光芒。纯白玉嵌入手柄之上,又镶有保山南红和纯天然绿松石,满花纹的錾刻工艺,刀身弧线优雅,刀刃却十分锋利。
“小心,这是狼咬刃,十分锋利。”行临轻声提醒。
乔如意诧异,又仔细打量了手里的刀子,竟是手锻花纹钢,也就是世间都罕见的青钢刀,用的还是传统的旋焊工艺。
就这么一把刀,若拿到市面上可是价值不菲。
“很像楼兰刀。”她轻声说。
行临微笑,“懂行。”他探手上前,修长手指在刀刃上轻轻一弹,竟发出绵长清脆回音。
“采用的就是500年间未间断的家族秘技工艺,是楼兰的手艺,但一度产自锁阳城。”
乔如意感叹,刀子拿在手里左看右看,“真是开了眼呢。”
话毕,她伸手拔下根头发来,问行临,“都说吹发利刃,它是吗?”
行临笑着提议,“你试试看。”
乔如意见他这般反应,更是好奇。她将头发放在刀刃上,朝着刀刃轻轻一吹,就见刃上的头发竟一分为二了。
我滴个乖乖。
乔如意瞪大双眼,原来老祖宗创造成语都不是一拍脑袋想出来的,没有生活实践哪来的人生智慧?
“真的是吹发利刃!”除了狩猎刀,她还真头一回见到这么锋利的刀。
行临嘴角上扬。
乔如意眸光惊喜,刀子在手中摆弄好半天才想起,抬头看他,“这是送我的?”
行临点头。
她眼中的惊喜褪散,取而代之的是不解,“为什么要送我刀?”
“喜不喜欢?”行临答非所问,又问了一句。
“喜欢。”乔如意性子直接,将刀子插回皮鞘,推给行临,“但这把刀价值不菲,我不能收。”
行临眼尾沾笑意,伸手将刀子又推给她,“是价格不菲,你觉得自己配不上?”
“配得上。”乔如意再度推刀,与他对视,一针见血,“但无功不受禄。”
行临听了也没恼,静得不可思议的夜,他的眼也染了三分慵懒七分随和,如若一袭白衣的话,就会干净纯粹的似谪仙。
“你误会了,我送你刀不是想让你帮我做什么。”他的嗓音轻柔,“你说过你经常会去危险的地方,所以我想,你手里有件趁手的武器会更安全些。”
乔如意没料到他是出于这个原因,一时间愣住了。
“就当,”行临缓缓将刀再度推到她面前,“你救了我一条命的谢礼。”
这么说,乔如意便欣然接受了,刀子重新拿在手里,利刃出鞘,“好。”
见她眉眼沁笑,他也忍不住微扬唇角,可心头有几分苦涩灌入。她无心与他走近,就算他想送她一份礼物都要找百般借口。
“试试刀柄上的镶嵌会不会铬手。”行临轻声道。
乔如意攥了攥刀柄,“完全不会,打磨得很不错。”她赞叹。
行临唇角的弧度弯大,“使这把刀的时候手腕也不用太用力。”他大手探前,轻轻控住她的手腕,“刀锋利,手腕太用力反倒会伤了自己。”
乔如意刚开始的注意力都在刀子上,直到他控着她的手腕轻轻转动,这一刻像是有涓涓细流从心尖流过,她下意识抬眼看他,注意力就被他吸引了。
他很专注,眼里的光如鸽子般清和,他也很认真,目的纯粹,只是怕她受伤。
很单纯的,就是担忧。
“行临。”她轻声唤道。
他抬眼看她,与此同时也松了手。
手腕微微一凉,只剩利刃的沉重了。
“你出去那么久,是为了这把刀?”她问,心口在微微收紧。
这句话其实是冲动问出了口。
那么她期待他什么答案呢?
她怕听到他说是,但也怕他说不是。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神看似坚定,却也藏了万般情绪。
行临恰恰就窥探到了她藏于眼后的情绪,微微敛眸,嘴角却是轻轻上扬,“我出去办了别的事,顺便拿回了这把刀。”
乔如意听见心落地的声音,那根一直在绷着的弦也松下了。她知道他在言不由衷,但她选择了不知道。
“谢谢,我很喜欢。”
行临闻言,眼里几分轻松了下来。
夜色在流淌,谁都没有提前离开的打算。乔如意轻抚刀身,“我该给它取个名字。”
“给刀取名吗?”
乔如意微微点头,嗯,叫什么好呢?
他也没催,等着她去思考。
少许,乔如意说,“我有升卿,这把刀就取名为昆吾吧。”
“昆吾……”行临仔细琢磨这两个字,低语,“刀切玉如切泥,剑之所出,从流州来。好名字。”
乔如意眼中笑意,“是呢。”
“好,那就叫它昆吾。”
等乔如意手持昆吾上楼时,拐弯处她停了脚步,转头看他。
“行临,我会记住今晚的。”
行临抬头看她,眸光深邃深沉,“好。”
乔如意回了书房,一楼陷入安静。
直到行临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掏出一看,竟是沈确。
行临无奈,抬头看了一眼楼上,抽什么风?
是一条微信。
沈确:短短几个小时你打了一把锁阳刀,行临,你不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