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蛮拭去身上的水珠,换上干净袍的子。
她推开温汤殿的门,裴玄正坐在廊下的竹椅上。月光落在他的身上,侧脸的线条愈发冷硬,明明没做什么,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威严。
阿蛮攥着衣角站在阶下,认错话卡在喉咙里。她等着他开口质问,等着那句“跪下”,甚至等着更重的责罚。
毕竟刚才,她那样顶撞了他。
可裴玄只是抬眸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微湿的发梢上停了停,便移开了视线。
“今日你也累了,早点回屋睡一觉。”
阿蛮心中满是错愕。
他竟没提刚才的事?没问责她护着裴玉,没斥责她的“不懂规矩”?
廊下拂过一阵微风,吹得她发梢轻颤。阿蛮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垂着头应了声:“是。”
王寺人不知何时候在一旁,见她出来,连忙引着往偏院走。
一路穿过寂静的回廊,阿蛮的脚步有些发飘。
回到自己的屋子,她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掌心还残留着木斗磨出的钝痛,回想今日发生的事,还觉得像在做梦。
可身子确实乏的厉害,眼皮越来越沉,那些纷乱的念头渐渐模糊,不久便昏昏欲睡。
翌日天还没亮透,王寺人就叩响了房门。
“阿蛮姑娘,公子在等你,要带你要回扶风去。”
阿蛮的心猛地一跳。回扶风?怎么那么突然?
她看着阴沉沉的天,来不及细想,赶紧起身梳洗。打开房门,裴玄已站在院中的石榴树下等着,神色比昨日更显严肃。
“走吧。”他只说了两个字,转身便往外走。阿蛮赶紧跟上。
王青盖车早已候在宫门外,阿蛮刚坐稳,马车就猛地动了起来。
她偷偷掀开车帘一角,见车外的侍卫都骑着快马,神色警惕地护在两侧,连赶车的竹若都扬着鞭子,丝毫不敢懈怠。
车厢内,裴玄闭目靠在软垫上,眉头却紧紧蹙着,下颌线绷得死紧。他没说话,可周身那股低气压,却让阿蛮连呼吸都放轻了。
她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马车刚停在东宫门口,裴玄便掀开车帘跳了下去。他甚至没回头看一眼阿蛮,径直朝着扶风的方向大步流星地冲去。
阿蛮紧随其后跳下马车,双脚刚落地,心头有股不祥的预感。
裴玄这副失了分寸的模样,绝非寻常。难道是公主出事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阿蛮按了下去。
不可能!
姜柔若是出事,她这些年隐忍蛰伏,岂不是成了一场空?那笔血债还没讨还,她怎么能允许姜柔就这么轻易地消失?
可裴玄的急切做不了假,那背影里的慌乱,是她从未见过的。阿蛮咬了咬唇,也加快了脚步,跟了上去。
此时天还黑着,只有廊下悬挂的几盏风灯发出昏黄的光,勉强照亮脚下的路。
风灯被夜风吹得左右摇晃,光影也跟着忽明忽暗,阿蛮只顾着追赶裴玄的脚步,没留意脚下。
忽地,她踩到一块松动的碎石,脚踝猛地一崴,身体瞬间失去平衡,眼看就要重重摔下去。
“唔!”她下意识地低呼一声,闭上眼睛准备承受那阵疼痛。
可预想中的撞击并未到来。就在她即将落地的瞬间,一只有力的手臂揽住了她的腰,将她稳稳地扶了起来。
阿蛮睁开眼,撞进裴玄焦急的眼眸里。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方才明明已经走出很远了。
裴玄没说话,只是皱着眉,松开揽着她腰的手,转而蹲下身,握住她的脚踝,仔细检查起来。
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触碰到她脚踝处的肌肤,阿蛮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没事吧?”
“奴……奴没事,公子。”阿蛮有些慌乱地想收回脚,脸颊微微发烫。
裴玄却没松开手,轻轻转动了一下她的脚踝,见她只是疼得蹙了蹙眉,没有其他异样,这才松了口气,站起身来。
“跟紧我。”他丢下这三个字,转身继续往前走。
只是这一次,他的脚步明显放慢了许多,显然是在迁就阿蛮的速度。
阿蛮看着他刻意放缓的背影,让她更加摸不透他的心思,心里五味杂陈。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过寂静的回廊。
终于,他们来到了姜柔的房间门口。房门紧闭着,里面没有任何动静,安静得有些诡异。
裴玄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平复自己的情绪。
他抬手,推开房门。阿蛮跟在他身后,刚踏入门槛就僵住了。
这是她不曾想过的场景,燕王后端坐在靠窗的软榻上,而他们魏国最尊贵的长公主,此刻竟然跪在燕国王后的面前。她的脊背微微佝偻,连肩膀都在不住地颤抖。
烛火的光晕落在姜柔苍白的脸上,褪去了往日的骄矜,只剩下浓浓的惶恐。
“公主!”裴玄大步流星地冲过去,伸手就想将姜柔扶起。
“慢着!”
燕王后的声音陡然响起,不高,却瞬间让周遭的空气凝固。
裴玄的动作顿在半空,他转头看向软榻上的母亲,眉头紧紧蹙起:“母后这是做什么?”
燕王后没看他,目光依旧落在姜柔身上,像在审视一件物品。
裴玄的心猛地一沉。
“思远,她的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姜柔的病,裴玄心里比谁都清楚。
她自小落下的病根,大夫早说过她难有子嗣。这事他瞒了所有人,若是让燕王和王后知道,这门婚事定然会被拦下来。
燕国怎会容忍一位生不出子嗣的魏国公主做太子妃。
“母后,公主只是体虚,静养便好。”
“啪!”
燕王后猛地一拍桌案,茶盏里的水溅出几滴。
“还在骗我!思远,你为了这么个女人居然敢骗我,连你父王都要瞒着!你可知这是什么罪名?这是欺君!”
欺君之罪,这四个字狠狠扎在每个人心上。
阿蛮颤了颤,她不敢细想,只是一进来看见这阵,早就跪在姜柔的身侧。主子被犯错,做奴婢的自然要一同领罚。
裴玄的脸色终于变了变,却依旧强撑着:“母后此话何意?儿臣不明白。”
燕王后冷笑一声,从袖中抽出一叠信笺,狠狠扔到裴玄面前。
“你自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