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伟站在原地,手脚冰凉,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看着周逸尘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里最后的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完了。
这下彻底完了。
他这个卫生员,当了还不到一年,眼看着就要丢了。
这可是队里多少人眼红的差事啊!活少,清闲,还有工分拿,说出去脸上都有光。
要是真被撸了,他以后在队里还怎么抬头做人?
不行!绝对不行!
一股强烈的求生欲让他回过神来。
他猛地一咬牙,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朝着周逸尘挪了过去。
“周……周医生……”
“刚才……刚才是我不对,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是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种小人物一般见识,就把我当个屁,给放了吧!”
他抬起手,作势就要往自己脸上扇。
周逸尘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晚了。”
这两个字,像两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刘伟的心口上。
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表情彻底凝固了。
周逸尘站起身,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出了办公室,开始检查赵晓东他们搬出来的药材,仿佛刘伟就是一团空气。
看着周逸尘忙碌的背影,和院子里渐渐聚拢起来、对着他指指点点的社员,刘伟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他知道,求周逸尘是没用了。
这个年轻人的心,比石头还硬!
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大伯!
对,去找大伯!
他大伯刘振邦,可是前进大队的一把手,大队的党支部书记!
他堂大哥刘建军,是一队的队长!堂二哥刘建业,是二队的队长!
他们刘家,在前进大队就是天!
这个姓周的,就算是个卫生院的医生,还能大得过大队的书记?
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
想到这里,刘伟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光。
他恨恨地瞪了一眼周逸尘的背影,仿佛要将这个人的样子刻在骨子里。
然后,他不再停留,转身就朝着院子外跑去,那方向,正是他大伯刘振邦的家。
姓周的,你给我等着!
今天这梁子,咱们算是结下了!
我倒要看看,你一个外来的医生,怎么在我们刘家的地盘上撒野!
周逸尘看着刘伟仓皇离去的背影,并没有在意。
他根本没把这个跳梁小丑放在心上。
一个仗着家里有点小权势,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蠢货而已,收拾他,甚至都用不着自己亲自动手。
处理他,也就是周院长一句话的事。
这种工作态度恶劣,还敢公然对抗公社决议的卫生员,哪个领导会留着他过年?
周逸尘收回目光,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的工作上。
院子里,赵晓东已经指挥着几个社员,手脚麻利地架起了两口大铁锅。
黑黢黢的锅底,一看就是常年烧火做大锅饭留下的痕迹。
几个社员正提着水桶,卖力地用炊帚刷着锅,水花四溅。
“周医生,您看这药材,对不对?”
赵晓东小跑着过来,手里捧着几个麻布袋子,袋口敞开着,里面是晒干的金银花、板蓝根和甘草。
周逸尘伸手捻起几根金银花,凑到鼻子前闻了闻。
一股淡淡的清香,是正经货。
他又看了看板蓝根和甘草,成色都还不错。
“药材没问题。”
周逸尘点点头,对赵晓东说道:“让大家把锅刷干净,一定要多刷几遍,别有油腥味儿。”
“然后倒满水,开始烧火。”
“好嘞!”
赵晓东得了令,立马转身去传达指示,那劲头,比刚才指挥二狗子时还要足。
很快,院子里的两口大锅下面就升起了熊熊的火焰。
周逸尘站在一旁,双手抱在胸前,像个监工一样,看着他们把一袋袋药材倒进沸腾的锅里。
药香很快就随着蒸腾的热气弥漫开来,飘满了整个大队部的院子。
不少闻讯赶来的社员,都围在院子门口探头探脑,对着院子里的周逸尘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
“这就是公社派来的周医生?看着可真年轻啊!”
“你可别小看人家年轻,我可听说了,向阳大队的牛难产,就是他给救回来的!”
“真的假的?”
“那还有假!而且我听说,这次熬药预防流感的主意,就是人家周医生想出来的。”
“乖乖,这可是个大能人啊!”
社员们的议论声不大,但周逸尘的听力远超常人,听得一清二楚。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是一片平静。
对他来说,像这种程度的赞誉,他都已经习惯了。
……
另一边,刘伟一路狂奔,气喘吁吁地冲进了大队书记刘振邦的家里。
“大伯!大伯!出事了!”
刘振邦正坐在炕上,端着个大茶缸子喝水,看到侄子这副火急火燎的样子,眉头顿时一皱。
“嚷嚷什么!天塌下来了?”
刘振邦五十多岁,国字脸,不怒自威,在前进大队说一不二,积威甚重。
“大伯,你可得给我做主啊!”
刘伟一看到主心骨,刚才的恐惧和愤怒一下子全涌了上来,眼圈都红了。
他添油加醋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当然,在他的描述里,自己成了恪尽职守、据理力争的好卫生员,而周逸尘则成了一个仗着公社撑腰、滥用职权、不把前进大队放在眼里的嚣张外来户。
“……他当着赵晓东和那么多社员的面,说要撤了我卫生员的职!大伯,这不光是打我的脸,这是在打我们刘家的脸啊!”
刘伟声泪俱下,把自己摆在了受害者的位置上。
刘振邦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端着茶缸子的手,指节有些用力。
等刘伟说完,他才慢悠悠地吹了吹茶缸里的热气,呷了一口,才开口问道:
“你是说,那个姓周的,是卫生院的正式医生?”
“是……是这么说的。”刘伟愣了一下,不知道大伯为什么抓着这个点不放。
“那他让你熬药,是公社的通知?”刘振邦又问。
“是……是公社的通知。”刘伟的声音小了下去,心里开始有点发虚。
“哼!”
刘振邦重重地把茶缸子往炕桌上一放,发出一声闷响。
“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