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伦敦。
那是一个阴冷的雨夜。辰利集团在伦敦的分公司刚刚经历了一场由内部“亲戚”勾结外部势力发起的恶意收购风暴,虽然最终在程宇和崔皓的力挽狂澜下险险守住,但也元气大伤。
疲惫至极的程宇在回公寓的路上,被一辆突然冲出来的摩托车撞飞!对方显然是蓄谋已久,目标明确。他重重地摔在湿冷的街道上,后背被碎裂的摩托车零件和粗糙的地面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瞬间染红了雨水。
剧痛和失血让他意识模糊。昏迷前,他看到肇事者摘下头盔,露出一张熟悉又狰狞的脸——是当年在医院里气倒外公、后来被崔叔赶出去的表侄孙振!他脸上带着报复的快意和刻骨的仇恨,对着他啐了一口,用家乡话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小杂种!断人财路的下场!”
冰冷的雨水砸在脸上,后背的剧痛如同烈火灼烧,但更冷的,是心底那刻骨的寒意和对人性贪婪丑恶的认知。他躺在异国冰冷的街道上,看着昏黄的路灯在雨幕中晕开模糊的光圈,意识沉入黑暗前,脑海里最后闪过的,不是公司的报表,不是那些勾心斗角,而是……一张模糊的、带着泪痕的、属于徐缓缓的脸。
那道疤,是耻辱的烙印,是那段黑暗岁月里最血腥的见证,也是他拼命想要从她世界里抹去的、属于“程宇”这个身份之外的肮脏和不堪。
可现在……还是被她看到了。
在她刚刚被他那样粗暴地对待之后。
程宇痛苦地闭上眼睛,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宽阔的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这一次,不是因为寒冷,不是因为咳嗽,而是因为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和自我厌弃。
他把她推得更远了。
远到,连他拼命隐藏的最丑陋的伤疤,都暴露在了她的目光下。
他们之间,或许真的……完了。
门板隔绝了视线,却隔绝不了那压抑到极致的绝望气息。徐缓缓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上,泪水无声地汹涌流淌,浸湿了睡衣的前襟。这一次,眼泪不再是委屈的控诉,而是被一种更深的、尖锐的心痛和恐惧攫住。
那道疤……
那么长,那么狰狞,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盘踞在他冷白的后背上。
他是怎么受伤的?在哪里?当时……有多痛?
那个总是挺拔如松、仿佛无所不能的程宇,竟然背负着这样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这和她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那个如今在商界叱咤风云的精英形象,形成了巨大的、令人心悸的反差。
他刚才眼中那骇人的暴戾和驱逐,与其说是针对她,不如说是针对他自己——针对那道被他视为耻辱烙印的伤疤!那是一种被剥开最不堪伤口后的本能防御,一种极致的羞耻和……自卑?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在缓缓的心上来回切割。愤怒和屈辱被这巨大的冲击暂时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茫然和一种沉甸甸的、无法言喻的酸楚。她以为他只是冷漠,只是骄傲,只是……不够在意她。却从未想过,他坚硬的外壳下,可能包裹着如此沉重的、不为人知的伤痛。
隔壁房间,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还在断断续续地传来,每一声都像敲在缓缓的心上,让她坐立难安。她想起他苍白的脸,额头的冷汗,还有那强撑的、拒人千里的姿态……他需要帮助!他病得很重!
可是……“滚出去!”那三个字,如同冰锥,还清晰地刺在她的耳边。她还有勇气,或者说,还有资格过去吗?
就在缓缓内心天人交战、痛苦挣扎之际,一阵轻柔的敲门声在她自己的房门上响起。
“缓缓?睡了吗?”是苏念凡温柔中带着一丝担忧的声音。
缓缓慌忙擦干眼泪,深吸几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阿……阿姨?还没睡。”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凌乱的睡衣,走过去打开了门。
苏念凡穿着素雅的睡袍站在门外,手里端着一杯温水。她一眼就看到了缓缓红肿的眼睛、苍白的脸色和唇上那明显的、已经结痂的破口。她的目光在缓缓脸上停留了几秒,带着了然和深深的心疼,却没有立刻点破。
“阿姨看你晚上都没怎么吃东西,又泡了温泉,怕你着凉,给你倒了杯热水。”苏念凡将水杯递给缓缓,声音温柔得像哄孩子,“喝点暖暖身子。”
“谢谢阿姨……”缓缓接过水杯,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却暖不了她冰凉的心。她低着头,不敢看苏念凡的眼睛。
苏念凡走进房间,轻轻关上门。她拉着缓缓在床边坐下,目光落在她紧握着水杯、指节泛白的手上。
“刚才……听到点动静。”苏念凡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没有质问,只有陈述,“阿宇那孩子……是不是又犯浑了?”
缓缓的身体猛地一僵,眼泪差点又掉下来。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哽咽泄露出来。
苏念凡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温暖干燥的掌心覆在缓缓冰凉的手背上,传递着无声的支持和安慰。“缓缓,阿姨替阿宇跟你道歉。他那混小子……从小性子就倔,又闷,什么事都喜欢自己扛着,扛不住了就犯浑,像头犟驴。”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母亲的无奈和心疼。
“阿姨……我……”缓缓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道歉?控诉?还是……问那道疤?
苏念凡的目光落在她唇上的伤口,眼神更加复杂。她起身,走到房间配备的小药箱前,拿出了一管消炎的药膏和一盒无菌敷贴。
“来,阿姨帮你处理一下。”她拿着药膏和棉签,坐到缓缓身边。
缓缓下意识地想躲:“阿姨,不用了,小伤……”
“小伤也不能马虎。”苏念凡的语气不容拒绝,她动作轻柔地用棉签蘸了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缓缓唇瓣的伤口上。清凉的药膏带来一丝刺痛,随即是舒缓的凉意。
“阿宇他……”苏念凡一边涂药,一边低声说着,像是在对缓缓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五年前离开,不是他本意。他外公……走得很急,公司里那些魑魅魍魉趁机作乱,想把辰利掏空。他当时才多大?刚成年不久,就被迫扛起那么重的担子,一个人远走异国他乡……”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他外公临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怕他太年轻,扛不住那些明枪暗箭……”
缓缓的心被狠狠揪紧。她听着苏念凡平静的叙述,却能感受到那平静之下汹涌的惊涛骇浪。公司夺权?明枪暗箭?这些词离她的世界太遥远了。
“他……他背上的伤……”缓缓终于忍不住,声音带着颤抖问了出来。
苏念凡涂药的动作顿住了。她抬起头,看着缓缓眼中清晰的心痛和担忧,眼圈也红了。她放下棉签,沉默了几秒,才用更低沉的声音说:“是在伦敦……被人蓄意报复,撞的。摩托车……后背被划开了很长很深的口子,差点伤到脊椎……送到医院的时候,失血过多,昏迷了两天……”
蓄意报复!摩托车!差点伤到脊椎!昏迷两天!
每一个词都像重锤,狠狠砸在缓缓的心上!她无法想象,那个雨夜,在异国冰冷的街道上,他是怎样倒下的!无法想象,那道狰狞的伤疤下,曾经流淌过多少鲜血,承受过怎样的剧痛!
“他……”缓缓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告诉谁呢?”苏念凡苦笑,眼中是深切的无力,“告诉他爸爸?他爸爸当时为了稳住国内的局面,也焦头烂额。告诉我?除了让我提心吊胆,还能做什么?他那个性子……只会觉得是拖累,是软弱。”她看着缓缓,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情绪,“而且……他大概……也不想让你知道吧。”
不想让她知道?
不想让她看到他最狼狈、最不堪、最脆弱的样子?
就像刚才……他宁可凶狠地驱逐她,也不愿让她看到那道伤疤?
巨大的酸楚和心疼如同海啸般淹没了缓缓!她一直以为自己是那个被抛弃、被忽视的人,却从未想过,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在她抱怨他杳无音讯的时候,他正独自一人,在异国他乡的腥风血雨中挣扎求生,甚至……差点丢了性命!
那些被她藏在短信里的委屈和依赖,此刻显得多么的苍白和……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