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现在咳得很厉害……”缓缓想起隔壁那令人揪心的咳嗽声,心又悬了起来。
苏念凡眼中也满是担忧:“估计是晚上吹了风,又喝了酒,他那破身子骨看着结实,其实底子虚着呢。再加上刚才……”她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显然也听到了程宇那声失控的“滚出去”。
“我去看看他!”苏念凡站起身,拿起那管药膏和敷贴,“缓缓,你……好好休息。阿宇那边,阿姨会处理。”她拍了拍缓缓的手,眼神带着安抚,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似乎在说“给他一点时间”。
看着苏念凡离开的背影,缓缓握着水杯,呆呆地坐在床边。温热的杯壁早已冷却,但她却感觉不到。脑海里翻腾的,全是苏念凡刚才的话,还有那道在月光下狰狞的伤疤。
她错了。
她错得离谱。
她只看到了他的冷漠、强势、无理取闹,却从未试图去理解他坚硬外壳下背负的沉重枷锁和累累伤痕。她只沉浸在自己的委屈里,却忽略了他可能比她承受着千百倍的痛苦和压力。
隔壁房间传来苏念凡敲门和说话的声音,还有程宇压抑着痛苦的咳嗽声。缓缓的心像是被放在油锅里煎着,坐立难安。她想去看看,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确认他没事。可是……“滚出去”那三个字,像一道冰冷的鸿沟,横亘在那里。
她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床头的背包。那个装着程妈妈玉镯的丝绒小袋,静静地躺在背包的夹层里。
她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拿出那个小袋。冰凉的翠玉镯子在灯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她摩挲着光滑的玉面,想起程妈妈的话:“……阿姨就是觉得那镯子衬你……别有什么负担……”
不,她有负担。这份沉甸甸的喜爱和信任,她承受不起。尤其是在她刚刚那样误会他、伤害他(虽然是被动反击)之后。
缓缓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拿着玉镯,走出了自己的房间。走廊里很安静,苏念凡似乎已经进了程宇的房间,门虚掩着。
她走到程宇的套房门前,心跳如擂鼓。她没有敲门,只是轻轻地将那个装着玉镯的丝绒小袋,挂在了他房门的门把手上。然后,像做贼一样,飞快地退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息。
这大概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也是她认为该做的。归还这份过于沉重的礼物,也……划清一些界限?她不知道。
程宇的房间内。
苏念凡看着蜷缩在沙发上、脸色苍白如纸、额头滚烫的儿子,心疼得无以复加。她强行给他量了体温——39.8c!高烧!
她一边用温水浸湿毛巾给他擦拭额头和脖颈物理降温,一边数落:“让你逞强!让你喝酒!让你吹冷风!现在好了!烧成火炉了!”语气是责备的,动作却无比轻柔。
程宇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因为高烧的痛苦而微微颤抖,嘴唇干裂。剧烈的咳嗽让他身体蜷缩得更紧,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后背的伤疤,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他只是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
“缓缓她……”苏念凡看着他这副样子,试探着开口。
程宇的身体猛地一僵,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剧烈地转动了一下。他别过头,哑声道:“妈……别提她。”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抗拒。
苏念凡看着他倔强的侧脸,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拿起那管消炎药膏,轻轻掀开他后背浴衣的一角,露出那道狰狞的疤痕边缘。程宇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别动。”苏念凡按住他,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伤口有点发红,估计是刚才扯到加上高烧引起的。不上药你想烂掉吗?”
冰凉的药膏涂抹在敏感的疤痕组织上,带来一阵激痛。程宇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渗出更多冷汗,身体控制不住地痉挛了一下。但他依旧死死咬着牙,没有挣扎,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沙发靠枕里,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所有的难堪和痛苦。
苏念凡看着儿子这副样子,心都要碎了。她小心翼翼地涂抹着药膏,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就在她准备贴上敷贴时,目光不经意扫过程宇随手扔在沙发角落、被浴衣盖住一半的旧手机。
那是很多年前的款式,屏幕很小,边缘磨损得厉害。苏念凡记得,这是儿子出国前用的那个手机。这些年,他换了无数个最新款的手机,这个旧手机却一直被他留着,不知道里面存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心中一动,趁着程宇因为高烧和疼痛意识有些模糊,轻轻拿起那个旧手机。屏幕没有密码(那个年代还不流行复杂密码),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进去。
手机界面很简陋。她点开短信收件箱。里面空空荡荡,只有寥寥几条系统信息。她又点开发件箱。
发件箱里,同样空荡。只有最顶端,孤零零地躺着一条未发送成功的短信草稿。时间是五年前,他刚到伦敦不久的一个深夜。
收件人是一个没有备注的、但苏念凡一眼就认出的号码——缓缓的旧号码。
短信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
【缓缓,伦敦下雨了,很大。后背缝了十七针,很疼。但更疼的是……想你。】
短信的状态是:发送失败(无网络连接)。
苏念凡看着这短短的一行字,握着手机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
十七针……
缝了十七针!
他在那样重伤昏迷后醒来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忍着剧痛,想给那个远在万里之外的小姑娘发一条信息!想告诉她,他想她!想告诉她,他很疼!可是……信息没有发出去。
这五年,这个承载着他在最脆弱、最痛苦时刻唯一一次试图倾诉的短信草稿,就一直躺在这个旧手机里。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刻在他的心底。
苏念凡终于明白,为什么儿子对缓缓如此矛盾。那不是不在意,而是太在意!在意到不敢靠近,害怕自己满身的伤痕和不堪会吓到她,玷污了她。他在用最笨拙、最伤人的方式,试图将她推开,推离他充满荆棘和危险的世界,却又忍不住一次次地靠近,像飞蛾扑火。
她擦干眼泪,将手机轻轻放回原处,小心地给程宇贴好敷贴,又给他掖好毯子。看着儿子即使在昏睡中也紧蹙的眉头,苏念凡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她轻轻走出房间,带上门。目光落在门把手上那个熟悉的丝绒小袋上时,愣了一下。她拿起来打开,里面正是她送给缓缓的那只玉镯。
缓缓……把它还回来了?
苏念凡的心沉了一下。她拿着玉镯,走到缓缓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缓缓很快开了门,看到苏念凡和她手里的玉镯,眼神有些闪躲:“阿姨……”
“缓缓,”苏念凡没有立刻提玉镯,而是看着她,目光充满了理解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阿宇他……烧得很厉害,39度8。刚给他上了药,现在昏昏沉沉的。”
缓缓的心瞬间揪紧,脸色更白了:“那……那怎么办?要不要叫医生?”
“暂时先物理降温,观察一下。”苏念凡看着她眼中真实的担忧,心里稍微松了口气。她把玉镯递到缓缓面前,“这个……阿姨送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的道理。”
“阿姨,太贵重了,我……”缓缓连忙摆手。
“贵重?”苏念凡轻轻摇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手中的玉镯,又抬眼看向缓缓,“缓缓,再贵重的物件,也比不上人心。阿姨把它送给你,是觉得它配得上你的干净和善良。如果你觉得它成了负担,或者……因为阿宇那个混小子的事情,想跟阿姨划清界限……”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那阿姨……也不勉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