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昭拧紧最后一颗螺丝,用手晃了晃院门,纹丝不动。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转身时,目光掠过厨房里那道忙碌的身影,心里那点莫名的涩意,被一种更踏实的感觉取代。
次日,沈秀兰按照顾云霁给的地址,骑车去了西城的国营酱料厂。
在门口报了顾云霁战友老张的名字,果然顺利。
她不仅以公道的价格提到了一大桶香浓纯正的芝麻酱,还顺便参观了干净得发亮的生产车间。
回程路上,她心里盘算着凉面摊的成本与利润,心情颇为舒畅。
为了抄近路,她拐进了一条鲜有人走的小路。
路两旁是半人高的荒草,再往里,便是一片破败的厂区。
自行车链条发出单调的“咔哒”声,沈秀兰的目光却被一栋灰扑扑的二层小楼吸引了。
楼前的大铁门锈迹斑斑,上面用白漆潦草地刷着一行字:“厂房转让,联系电话xxx”。
她停下车,脚尖点地,支着车把,静静地望着那片沉寂的建筑。
这是一家倒闭的纺织配件厂,前世的记忆碎片忽然涌上脑海。
她记得,几年之后,城市规划向西扩展,这片不毛之地会成为新的开发区,地价一夜之间翻了几十倍。
而这家旧厂房,因为产权清晰,位置恰好在新规划的商业主干道边上,成了无数人眼红的香饽饽。
可现在,它只是一个无人问津的包袱。
墙皮片片剥落,窗户上的玻璃碎了大半。
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沈秀兰的心脏却“咚咚”地擂起鼓来。
她的眼里没有破败,只有遍地的黄金。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能让“秀兰建筑”真正拥有根基,让她彻底摆脱小打小闹局面的天赐良机。
当晚,饭桌上的气氛有些微妙。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分享着学校的趣事,沈秀兰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地看向对面的叶昭。
叶昭察觉到了,但他没问,只是安静地吃着饭,间或给孩子们夹一筷子菜。
等孩子们都回屋写作业了,沈秀兰收拾完碗筷,走到正在院里看报纸的叶昭身边,拉了张小凳子坐下。
“叶昭,”她开口,声音很轻,却很郑重,“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叶昭放下报纸,看着她。灯光下,她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眼神里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光亮。
“我今天……看中了一个地方。”沈秀兰一字一句,将白天看到的旧厂房,以及自己对那片地未来价值的判断,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叶昭静静地听着,眉头慢慢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是个警察,习惯于处理已有事实,对这种基于预判的投资,本能地感到一种不确定性带来的风险。
“你想买下来?”他问,声音有些干涩。
“嗯。”沈秀兰点头,“我算过了,转让费大概要三万块。我们账上的钱不够,我想……把咱们这个四合院,拿去银行做抵押贷款。”
“不行!”叶昭几乎是脱口而出。这个院子,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是孩子们的家。
抵押出去,万一……他不敢想那个后果。他的脸色沉了下去,周身的气压瞬间变低。
“秀兰,这太冒险了。生意上的事,我不懂,但我知道,家不能动。”
他站起身,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每一步都踩得很重。
沈秀兰没有急着反驳,她只是看着他焦虑的背影。
“叶昭,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她站起来,走到他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我需要一个仓库,一个稳定的后方基地。小打小闹的生意做不大,也扛不住风浪。这个厂房,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我相信我的判断。”
她的目光坦然,叶昭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看着妻子,这个女人从一个被抛弃的农村妇女,到摆小摊,开建筑公司,每一步都走得超乎他的想象。
她失败过,但她从同一个地方爬起来,站得更稳。
他沉默了良久,久到院里的虫鸣都变得清晰可闻。
最后,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却包含了万千分量,“但这么大的事,不能我们两个说了算。明天,把妈和建国都叫来,开个家庭会议,大家一起商量。”
第二天傍晚,叶家的正屋里,灯火通明。
王桂兰一听要抵押房子,急得直搓手。
叶家的三个孩子也显得有些焦虑。
沈秀兰把早已准备好的厂区简易图铺在桌上,冷静地向母亲和张建国阐述自己的计划。
就在这时,院门被敲响了。叶昭去开门,门口站着的竟是顾云霁。
“顾副队?”叶昭有些意外。
“嫂子下午托人给我带口信,说有法律上的事想咨询,我就过来了。”
顾云霁提了提手上的一卷文件,神色坦然地走了进来。
沈秀兰站起身:“顾副队,来得正好。我们家正商量一件大事,想请你这个专家给参谋参谋。”
顾云霁的加入让这场家庭会议变得更加正式。
他在听完沈秀兰的陈述后,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几个关键的法律问题:“这种旧国营厂房的转让,最重要的是产权是否清晰,有没有历史遗留的债务纠纷。签合同时,关于土地使用权的年限、地上附着物的归属,每一个字眼都要抠清楚。”
他的话给兴奋和担忧交织的众人,浇上了一盆冷水。
张建国立刻说道:“秀兰,明天一早,我就带人去实地勘察,把厂房里里外外查个底朝天!”
正当一家人讨论得热火朝天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大门口飘了进来:“哟,真热闹啊。我当是谁家发财了,原来是沈老板要散财了。”
众人回头,只见李文博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他刚从一辆黑色的轿车上下来,身后跟着两个跟班,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他显然是路过,听到了里面的动静。
他晃悠着走进来,目光扫过桌上的图纸,撇了撇嘴:“西城郊那个破厂子?沈秀兰,你可真是钱多得没地方花了,那种赔钱货也敢接?等着哭吧。”
叶昭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正要上前,却被沈秀兰伸手拦住。
她看着李文博,脸上没有怒气,嘴角反而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
她缓缓地将桌上的图纸卷起来,轻轻在桌上敲了敲,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我的钱,是哭是笑,就不劳李总操心了。”她的目光越过李文博,望向院门外漆黑的夜色,眼神坚定不移,“这个厂房,我要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