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微微颔首道:“仕民啊,你可知这份援助于我们有多要紧?仗打了这么些年,说实话,早已是强弩之末。工业凋敝,经济艰难,我们连弹药都接济不上。辛辛苦苦攒下点储备,一场会战就打空了。所以我们不得不倚重这笔援助。”
他站起身,手指点向那份作战推演:“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是花旗那边送过来的方案。他们对远征军寄望甚深,指望靠我们实现东亚反攻。”
他拍了拍林译的肩,语气转沉:“但你我心知肚明,反攻东亚于眼下战局并无实益,反倒会折损我军元气。可我们偏偏又离不得援助……仕民,你说这其中的分寸,该如何把握?”
林译心中有数,自然明白对方所思所想。这话虽不无道理,却也正是因这般犹豫反复、举棋不定,甚至在如此情况下背弃盟约、反噬友军,乃至于日后遭受更大损失。
这是一个不容错过的时机。林译决心冒一次险,开口道:“卑职确有一些粗浅之见,不知是否可行,还请wZ指教。”
“但说无妨,今日既是私谈,我向来倡导体察下情,说对说错,都但凭直言。”他摆手示意林译继续。
林译站得笔挺,神色恭谨却语意清晰:“若我们同意反攻、接收物资,一年之内,至少可编成五个美械军。以五万人一军计,便是二十五万新力。放在任何战场上,皆是一支劲旅,而这规模日后还可扩大。卑职建议实行轮战制:以两军出征反攻,三军镇守国内防线。如此既防范境内日寇突袭,又可藉此将部分物资转用于国内防务。”
林译之所以如此建议,实则是为了即将到来的大战布局。他不忍坐视那两支虎贲之师被鬼子围歼,更何况调配富余武器本就是他心中所愿。比起苦守国内的弟兄,他们这些受援部队的日子,实在好过太多。
“好!此议甚佳。仕民啊,可见你心中始终有dG!”对方笑容愈深,显然对此提议颇为满意,“我即刻召集会议商议此事!”
他本欲转身离去,忽又回头道:“仕民,原本该请你到家中吃个便饭,好好和你聊聊,奈何会议紧急。明日吧,今日你正好回家看看亲人。我派人送你。”
林译肃然敬礼:“多谢wZ体恤,卑职感激不尽。”
目送对方欣然离去,林译心知这番表现总算过关。若换作从前那个自己,不必“演”就会热泪盈眶、感激涕零。可他见识过之后的腐败与这些人的虚伪,如今若不刻意作态,反倒难以如此“谦逊”地谏言了。
走出作战厅,院中整齐停着一排排进口轿车。司机殷勤地为他拉开车门,车辆很快启动,将他送至目的地。
林译第一次见到在山城的这处住所。这是栋雅致的两层小楼,若在沪上,也算得上相当体面的宅子了。
推门进入一楼,迎面便是宽敞的客堂,一侧是厨房并一间卧房,粗看约有六七十平米。才踏进门,便看见母亲正一脸慈祥地望着小醉。
“一只螃蟹八呀八只脚,两个大夹夹,嘿,六个小脚脚……”小醉低眸望着孩子,轻声哼唱着乡音浓浓的山歌,还未察觉林译已走进来。
“妈,我回来了。”林译走近些,低声开口。
“哦哟,回来也不晓得讲一声!嘎大个人了,通知一声会少块肉啊?”林母闻声转头,一开口仍是熟悉的埋怨。
她嘴上念着,手却不由自主地拉过他上下打量,眼里写满心疼:“哦哟,瘦得来……侬看看叫,啥个样子?饭又没好好叫吃,是伐?”
她边说边把他轻轻推向小醉:“好好叫陪陪老婆小人,我去买菜去。”临走前还不忘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多体贴些,随后拎起小手包便出门了。
小醉早已羞得低下头,轻声道:“让你看笑话咯。我们老家都是这个样子哄娃娃的……习惯咯。”
“哪有,不是蛮好的嘛。辛苦你了,一个人带娃儿。也不晓得跟我……”
林译搂住她,低头看了看孩子,嘴上本想埋怨几句,却突然反应过来!以小醉的性子,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不告诉自己。一定是有人中途把信截了……
他不想让小醉担心,便话头一转,望着孩子轻声问:“取名了没?”
“没得,妈叫他阿毛,说小名贱点儿好养。”小醉轻轻拎了拎孩子头上稀疏的头发,低声说道。
“小名没啥,大名想过没?”林译笑了笑,随口问。
“建军、卫国……你觉得咋样?”小醉歪着头想了一下。
“等他长大,仗也该打完喽。「春雨楼头尺八箫,何时归看浙江潮?芒鞋破钵无人识,踏过樱花第几桥。」这首《尺八箫》好,有盼归的意味。叫雨潇,怎么样?”
“林雨潇啊……像个女娃子的名字。你喜欢就好,你文化高,比我会取。听你的。”小醉靠在他肩上,轻声应了。
两人聊了许久,从眼前的日子谈到以后的打算。正说着,林妈妈风风火火地从外边赶了回来:
“阿译啊,妈妈帮侬烧点好小菜噢!哦哟,今朝个老王真格噢,平常天天有甲鱼个呀,好来,侬一回来,伊倒喇叭腔了(关键时刻掉链子的意思)!真是王伯伯,弄眼鳝丝吃吃好伐?侬去拿鸡杀特,我去烧开水!”
林译笑着起身要帮忙,小醉一把撸起袖子把他按回座位:“你休息撒,难得回来,哪要你动手嘛。我来做饭。”
“哦哟,侬太平点!谢谢侬噢~还是养养身体伐。我自家来,我自家来!侬烧个菜呀,辣得来我眼泪水汤汤滴!”
林译笑得合不拢嘴——这才是家,是他最熟悉的氛围:妈妈唠叨却热心,小醉贤惠又可爱,吵吵闹闹,却又暖意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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