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夫人突然犯了急症,阖府上下都把注意力放在了老夫人的身体上,无人顾及兰惠儿这个不速之客。
直到太阳落山,海棠倚在小榻的窗边用剪子挑蜡烛芯子,烛火噼噼啪啪地响着,黄色的光映着兰惠儿窗边恬静的脸。
她收拾从临海城中带回来的行李,却从自己的衣服箱子里翻出来一件宽大的里衣,看这大小就知道不是她的。
兰惠儿将它铺在软榻上看了半天,实在想不明白萧无渡的这件里衣是如何混进去的。
“兰夫人。”十三娘挑了帘子进来,轻声唤她。
兰惠儿回过神,下意识地将里衣迅速叠起来放到一边。
十三娘疾步进来,面色有几分担忧:“老夫人那边来了丫鬟,让您过去一趟。”
兰惠儿微微偏头看过去,果然看见一个丫鬟在门口探头探脑的。
天已经黑了,怎么这个时辰唤她过去?兰惠儿心里也有几分没底,但她知道这不是自己能说了算的事情。
“那咱们这就过去吧。”她抬手理了理鬓边的发钗,从小榻上起身,海棠伶俐地翻身帮她穿上翠色的绣鞋。
兰惠儿走到门边才看清,那传话的小丫鬟正是今天被李老爷训斥的那个。
小丫鬟看着有些拘谨,一双眼睛细细长长的,时不时就打量她一眼。
“侯爷在老夫人院里用过晚膳了吗?”
她偏头低声问,声音带着南方人特有的温软。小丫鬟听了,红着脸摇摇头。
“侯爷今天一天都侍奉在老夫人身前,连水都不曾喝一口。”
兰惠儿闻言微微蹙眉,偏头与一旁的十三娘相视一眼,随即对身边的海棠道:
“你回去让小厨房熬些粥,放在灶上温着,若是侯爷今晚回去也能垫一垫。”
海棠应下,迈着小碎步跑回了听涛苑。
李父自矜朝中清贵,向来节俭,家中晚上院子里不许多点灯,侯府的许多石灯都只是摆设。路上黑漆漆的,只有小丫鬟提的一盏灯笼照明。
路过一丛竹林,晚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竹影摇摇晃晃的,看得人心里发毛。
兰惠儿收回视线,只盯着小丫鬟手里的灯笼,低头走了一会儿,便到了寿园。
寿园里的丫鬟婆子们来去匆匆却井然有序,见她来了,只是退避到一边让路,并不行礼。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循着气味望去,长廊尽头有个小丫鬟守着,手中拿着蒲扇轻轻扇着炉中煮的药。
十三娘掀开门帘,护着她进门,跟着小丫鬟拐进老夫人所在的厢房。
刚一进门,兰惠儿便感觉屋里的人都看了过来。
老夫人半倚在榻上,手拉着自己的外孙女盛家小姐,精气神看着比先前好了许多,见她进来时,脸上还带着几分笑意。
榻前,继夫人立在一旁侍疾,而萧无渡和李父则一左一右坐在榻前的太师椅上。
只是李父头也没抬,萧无渡见她来了,微微偏过头看过来。
仅这一眼,兰惠儿便瞧见他眼下有些青黑。
兰惠儿垂眼,上前福身:“老夫人,侯爷,各位长辈安。”
盛文淑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李老夫人轻轻拍了拍盛文淑的手,随即松开,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想要看清她。
身旁的婆子连忙取来西洋镜,老夫人的手还有些颤,拿起西洋镜放在眼前,这才看清了兰惠儿精致娇俏的脸。
一时之间,屋里没了声息,兰惠儿也屏住了呼吸。
李老夫人捏着西洋镜的手慢慢稳住,镜光在兰惠儿的脸上、身上游移,连她袖口不经意露出的月白绫裙滚边都没放过。
兰惠儿垂着的眼睫像两把小扇子,随着呼吸轻轻颤动,鼻尖小巧圆润,唇瓣是天然的淡粉色,瞧着便如枝头刚绽的桃花,带着股子未经世事的洁净。
“抬起头来让我瞧瞧。”老夫人的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兰惠儿依言缓缓抬头,眼波流转时带着些怯意,倒比那盛文淑的明艳多了几分温软。
她不似京中闺秀那般明媚大气,连抬眼的动作都轻缓得像春风拂柳,偏生那双眸子清亮得很,望过来时像含着两汪清泉,映得人心里都敞亮了些。
老夫人放下西洋镜,将其扣在榻上的小几上,屋里静得能听见廊外药炉里咕嘟的声响。
“昨日没仔细看,今日见了,确实是个周正孩子。”
老夫人忽然开口,声音里带了点笑意,“瞧这模样,倒像是江南水土养出来的,透着股子水灵劲儿。”
萧无渡一直紧绷的肩膀微微松弛,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
李父腮帮子鼓了又鼓,似乎还想说什么,最后只是端起茶杯抿了口。
盛文淑在一旁听得牙酸,忍不住嘟囔:“外祖母刚好些,仔细劳神。”
老夫人斜睨她一眼,盛文淑顿时噤声,腮帮子鼓得像只气鼓鼓的青蛙。
老夫人又看向兰惠儿,招手让她近前:“过来让我瞧瞧手。”
兰惠儿依言上前,将纤纤素手递过去。
她的手掌温润,指尖带着点薄茧,想来是在家时也做些针线活计,不似那些娇养的小姐般十指不沾阳春水。
老夫人捏着她的手细细摩挲,见指节圆润,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料想是个会侍奉人的。
“你还会些医术?”老夫人放缓了语气,先前的疏离淡了许多。
兰惠儿忙道:“只是会些土方子,倒是唐突了老夫人。”
她说话时声音温软,像浸了蜜的糯米团子,听着就让人舒心。
老夫人点点头,对身旁的婆子道:“去取支赤金点翠的镯子来,赏给兰夫人。”
又转向兰惠儿,眉眼间多了几分慈和,“听太医说,多亏你那两针让我缓了过来,你还想要什么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