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无渡像是早看穿了她心底的顾虑,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开口道:“往年文氏倒也三番五次跟祖母提过,想跟着入宫去,都被祖母老人家拦下来了。”
说这话时,他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嫌恶,紧跟着一声轻嗤:“入宫伴驾得要三品往上的家世,这位置,李大人这辈子怕是没指望能给到她。”
兰惠儿在一旁没作声,心却像沉进了冰冷的水底,闷得透不过气来。
他与自己生父本就不合,恨屋及乌之下,自然也瞧不上那位继母,可他毕竟承袭了生母的爵位,有底气与生父、与文氏置气斗狠,而她呢?
她既没立场去规劝任何一方,也没法像萧无渡那样,与生父和继母针尖对麦芒地硬刚,只能步步谨慎,在两方的夹缝里小心翼翼地仰人鼻息过日子。
萧无渡自然察觉到了她的沉默。
以他对兰惠儿的了解,凭她那七窍玲珑的心思,此刻心里怕是早就在盘算着,该怎么找个由头把这话头搪塞过去。
可他今日,偏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他的视线轻轻落在兰惠儿身上,没给她半分反驳的余地,径直说道:“祖母特意请人教你规矩,想必也是盼着你往后能帮她分担些侯府的庶务。”
迎着萧无渡那直勾勾的目光,兰惠儿没法再回避,只能低下头,轻声应了句“是”。
她只是个妾室,就算真把庶务处置得妥帖周全,等日后侯府迎了新的主母进门,这些事只会引来主母的猜忌和忌惮。
这么浅显的道理,她不信萧无渡会想不明白。
兰惠儿垂着眼,眉眼间满是低顺,心底的泛起苦涩。
另一边,京都猫儿胡同里,刘妈妈刚把两个侄孙子哄睡着,就听见院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没一会儿,侄子掀帘进了屋,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喜气,手里捧着个钱袋子,跟她说门外是镇海侯府的人,说有要事找她吩咐。
刘妈妈一听,连忙擦了擦手上的水渍,急匆匆地赶到门外。
只见一辆寻常的粗布马车,正停在自家院墙的阴影里,若不是借着头顶的月光,几乎都瞧不见踪影。
她心里莫名咯噔一下,打起了鼓。
在宫里侍奉那些年,什么样的贵人没见过,夜里头能发生的阴私事,她更是亲眼见了不少。
镇海侯府虽说不算京里的世家,可也是得了圣人青眼的新贵,这大半夜的遣人来寻她一个老婆子,能有什么好事?
“刘妈妈,请上车吧。”
马车的一角被轻轻掀开,刘妈妈瞥见那只掀帘的手上没涂胭脂,也没戴金玉首饰,只在腕子上缠了个银钏。
看这模样,她心里大概有了数,对方约莫只是侯府里的大丫头,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也多了几分底气。
刘妈妈撩着衣角爬上马车,果然见车厢中间端坐着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
那女子见她进来,脸上堆着笑,连忙招呼她坐在自己身旁。
“刘妈妈安好。”那丫鬟先开了口,语气热络,“早听说刘妈妈在宫里服侍贵人们多年,不少主子都受过您的调理,想来定是气度不凡的。今日一见,果然没让人失望。”
刘妈妈是宫里出来的老人儿,什么样的话听不明白,只是从前夸赞她的,不是宫中娘娘就是有头有脸的嬷嬷,如今这话从一个小丫鬟嘴里说出来,反倒让她觉得像是被拉低了身价。
心里暗自撇了撇嘴,脸上却依旧堆着笑,顺着话头问道:“姑娘这话说得真中听。只是这会儿更深露重的,您怎么还特地跑一趟,来找我这个老婆子呢?”
那丫鬟笑了笑,“瞧刘妈妈就是个痛快人,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
说着,她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绣着暗纹的荷包,伸手拉起刘妈妈的手,把荷包往她掌心一塞,声音压得低了些:“其实是我家主子,有件事想麻烦刘妈妈帮忙操办。”
刘妈妈手指轻轻掂了掂荷包,只觉分量不轻。
她悄悄打开一角往里瞧,竟见里面躺着一方金锭,顿时觉得那荷包烫得慌,手都忍不住颤了颤。
她清楚自己的身份,虽说在宫里待过几年,说出去好听些,可归根到底,也只是个伺候人的。
这些高门里的贵妇若是真有吩咐,只管开口就是,她哪里敢拒绝?更别提得罪了。
可眼下,对方大半夜遣丫鬟来,还悄悄塞银子,这事儿恐怕不简单,搞不好就是要掉脑袋的大事!
刘妈妈连忙把荷包往那丫鬟手里推,语气带着几分急切:“使不得使不得!老婆子在宫里待了三十多年,全靠圣人隆恩,才开恩放我出宫养老。如今只盼着守着侄子,过几天寻常安生日子,哪敢受这样的福气哟!”
那丫鬟见她推拒,也没强求,只是看着刘妈妈撅着肥硕的屁股,伸手要掀帘子下车时,忽然勾了勾唇角,慢悠悠地开口:
“妈妈还记得安贵人吗?”
丫鬟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像一道惊雷砸在刘妈妈耳边。
她猛地回过头,眼神里满是惊恐,像是见了鬼似的盯着那丫鬟,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怎么会……”
“我?”那丫鬟抿了抿唇,看向刘妈妈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倨傲,“当年安贵人是怎么没的,刘妈妈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吧?”
一阵夜风从马车的缝隙里钻进来,带着几分凉意。
恍惚间,刘妈妈好像又看见了安贵人当年那张既明艳又狰狞的脸,身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你到底想做什么!”刘妈妈赶紧缩回了掀帘子的手,眼神警惕地盯着那丫鬟,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刘妈妈别害怕。”那丫鬟脸上重新堆起笑,伸手把刘妈妈拉回身边,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哄道:
“我就跟您直说了吧,您接下来要去调教的那位姨娘,她……”
丫鬟在刘妈妈耳边低语了几句,声音轻得像蚊子叫,可刘妈妈听完,后背的冷汗瞬间就把衣裳浸湿了。
“她、她毕竟是侯爷的新宠啊!若是就这么没了,侯爷要是追究起来,我、我可担待不起……”
刘妈妈的眉心突突直跳,说话的声音都开始发颤。
那丫鬟却毫不在意地笑了一声,语气带着几分轻蔑:“再怎么得宠,也不过是个妾室罢了。到时候您把事情做得干净些,自然不会有人发现,就像当年处理安贵人那样……”
丫鬟凑在刘妈妈耳边,轻轻哼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阴恻,像厉鬼索命似的。
刘妈妈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
“不、不行……”她还想拒绝,话刚出口,就被丫鬟冷下来的眼神打断了。
丫鬟脸上的笑意彻底收了回去,眼神冷冷地盯着刘妈妈,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这事,可由不得你。”
她再次把那方荷包塞进刘妈妈手里,指尖用力按了按:“你以为当年的事,真的没人知道首尾吗?我们主子给你的福气,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就在这时,隔壁小院里忽然传来了婴儿的哭声,是她那两个刚满月的侄孙子,许是饿醒了,哭得又响亮又可怜。
丫鬟听见哭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慢悠悠地说道:“刘妈妈还想着含饴弄孙呢?把钱拿回去,往后也能给两个孩子请个好先生,让他们好好读书,长大了有出息了也能孝顺你,不是吗?”
刘妈妈自然听出了这话里的威胁,若是她不答应,那事抖搂出去,她两个新生的侄孙儿都要跟着遭殃。
她攥着荷包的手紧了又紧,指节都泛了白,最后还是咬了咬牙,硬着头皮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