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下去,
“你也晓得,她爸这腿,之前的时候为他花了不少钞票,要不是后面你帮忙医治,家里底裤都要被掏光了。
我这身子骨嘛……也一直想再要一个伢儿,没少花钱找人抓药调理,可嘞……唉,到现在也没个响动。家里实在没攒下什么闲钱咯……”
她没明说,可桑云苓听着她的意思是想要歌男孩……
桑云苓深吸一口气,看着王自健在一旁闷头不说话,似乎也是默认这些个意思。
“王大哥,嫂子,钱的事情你们不用担心。
子弟学校本就是部队办的,学费象征性地收点,书本费也不贵,而且这些,我替花蒂包了。”
吴兰花眼睛亮了亮,感激地看着桑云苓,显然有些意动,
“这……这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你……”
“不麻烦,但你得听我的……”桑云苓语气坚定,
“第一,生男生女这件事儿,真没什么灵丹妙药,也没有偏方。那些乱七八糟的药吃多了,搞不好还会把身体吃坏,嫂子你可千万别再信那些了。”
她的医术在大院有口皆碑,见她说的这么笃定,吴嫂子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眼神复杂。
桑云苓接着说,
“第二,花蒂现在年纪还小,在家,除了疯跑也帮不上太多忙。
送去学校,既能学知识,又能让她收收心,认识新朋友,对她将来只有好处。”
“有犀利用?”一直沉默的王自建站起身,椅子被推倒,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眉头拧成疙瘩,脸上带着固执,
“云苓同志,我晓得你是好心,是团长夫人,是有大学问的人。可咱家花蒂能跟你比不?
院里哪个不说她皮,管也管不住,就是个野丫头!送去学校?白花钱!
丫头片子,认得几个字,会写自己名字,将来寻个好婆家就蛮好了!读那么多书做啥子?不当吃不当喝的!我还想着……”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带着点烦躁,
“我还想着攒点钱,以后万一……万一再添个小子呢?不得替小子攒钱……”
屋子里气氛瞬间凝滞。吴兰花焦急地看着丈夫,又看看桑云苓,嘴唇动了动,没敢出声。
桑云苓并没有动怒,只是平静地看着王自建,
“王大哥,我理解你想添丁的想法。但孩子,无论男女,都是父母的骨肉。
花蒂是女孩,但她一样聪明,和男孩一样有权利去学习本领,追求知识。
读书,不是为了嫁人,是为了让她自己有能力选择更好的生活,而不是只能像……”
“够了!”王自建猛地站起身,声音拔高,带着一丝恼怒,
“你上次治好了我个腿,我心里感激你,本来不想和你叫,”
“可你现在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是团长夫人噻!以前也是有钱人家的小姐!
我们屋里啥条件?能跟你们比不咯?
姑娘读书有啥子用?能当兵还是能当官?到头来还不是围着锅台转!
我王自建的闺女,我说了算!这书,不读!”
“王自建!”吴兰花再也忍不住了,压抑多年的委屈和愤怒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
她腾地一下走到他跟前,眼泪唰地流出来,声音也因为激动而颤抖,
“你……你个混蛋!丫头读书有啥用?你是想让她跟我一式样,一世人就守着家里,围着灶台转,大字不识几个,连份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是不是?!”
她指着窗外,声音尖锐起来,
“你看看你自己的亲妹子!当年要不是你爸你妈只晓得说‘女娃读书没用’,就顾着挣点工分,她能像现在这样?
没文化,寻不到正经工作,只能跟到她哥哥,你!进大院当家属!
日日在外面低声下气找零工做!给人国营厂糊纸盒,街道里帮人踩机子,手指头都磨破了,才挣得来几个钱贴补家用!
你晓不晓得你妹子做梦都想进文工团!可人家要的是文化人,你妹子字都认不全,人家怎么收?!
她那样的日子,你看不到吗?
你想让花蒂也这样?!”
吴兰花的话像一把尖刀,狠狠刺中了王自建的心头。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脸憋得通红。
桑云苓适时地开口,
“王大哥,嫂子说得对。
时代观念在变,女孩子一样可以顶半边天。
读书识字,学本事,将来无论是进工厂、做技术员,还是像我现在这样搞农业研究,都能靠自己活得堂堂正正,受人尊敬。
这难道不比一辈子依附男人强?
不管这个男人是她的父亲,丈夫,还是兄弟,依附于自己的本事才是最好的!
花蒂有这个心,有这个天赋,为什么要早早的断定她的未来?
学费书本费,我说了我来出,这不是施舍,是我看好花蒂,愿意投资她的未来!”
她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小布包,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咚”声。里面是卷得整整齐齐的学费和书本费。
“嫂子,王大哥,”桑云苓的目光扫过夫妻二人,
“花蒂是你们的女儿,最终决定权在你们手上。
但我真心希望,你们能为她的未来着想,‘女孩读书无用’这都是老思想,别因为这个耽误了她一辈子。”
屋子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王自建粗重的喘息声和吴嫂子压抑的啜泣声。
王自建脑子里乱哄哄的,那些根深蒂固的想法,与眼前哭泣妻子、妹妹的困境,加上桑云苓掷地有声的话语,在他脑海中激烈地碰撞着。
终于,他像被抽干了力气,颓然地坐回地上。
过了许久,他才挤出一句,“……随……随便你嗰哩……”
吴兰花如释重负,眼泪流得更凶了,却是喜极而泣。
花蒂生日那天,日头炎炎,军属大院那棵老榕树的叶子都蔫蔫地打着卷。
但小院里却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喜气。
“阿妹,你看这红桃粿,蒸得够靓吧?这边流行这个,我专门学的!”
吴兰花端着一笼屉刚出锅的点心,小心翼翼地放在院子中央临时搭起的大木桌上。
今天正好也赶上士兵们的休假日,请这几家都来吃顿饭!
那点心看着是半透明状的粉糯米皮,透着淡淡的胭脂红,外形像个扁平的桃子,里面裹着喷香的花生芝麻馅儿。
旁边还摆着一盘专门去墟上买来的金黄油亮的鸡仔饼,一海碗在井水里冰镇过的番薯糖水,甜丝丝的凉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桌子的正中央,放着一个围了一圈红绸带的奶油蛋糕。这在这个时候,绝对是稀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