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海风吹过,人们方才清醒,一切如梦似幻一般。
“上差,您看他是不是那小仵作,莫名其妙跑来给贵生验尸的那个?”张捕头惊呼。
那日真正与小仵作接触的人并不多,加之大牢昏暗,张捕头虽然离小仵作很近,但亦不十分确定。
云中锦没有回答,因为她在想另一件事,海滩多是乱石,而小仵作坐在车中却是稳稳当当的,足见其功力之深厚。
并且,她刚刚发现,顺子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
心中不禁暗忖,小仵作的身份不简单,顺子也绝然不是一个普通的小捕快。
听得身后苏绣小声嘀咕了一声,“药王谷。”
“什么意思?”云中锦问道。
“马车上挂着一串麦蓝菜,那是药王谷掌门的信物。”苏绣道。
云中锦道:“《神农本草经》中有载:麦蓝菜主金创,止血,逐痛,出刺,除风痹内寒,应对刀斧所伤皆有良效,乃金疮圣药。我于峨眉习武之时,常见师傅以此配药,以供我等师兄弟疗伤使用。师父说此药活血通络,走而不滞,虽有王命而不留,因而又名王不留行。”
忽而醒悟,“王不留行,谓之天王老子来了也奈何他不得,怪不得药王谷以此为信物!”
言罢深瞧了苏绣一眼,暗忖,麦蓝菜,田间地头随处可见,可她又是如何知道那是药王谷的信物?
“王不留行,药王谷掌门之信物。”侯一春眉头紧锁,沉吟道,“他来凑什么热闹?”
“帮主,我也觉得甚是稀奇。”君无虞道。
“药王谷的人从不轻易现世,这一任掌门人段远之,也只在接任之时发贴告之江湖而已,也是从来只闻其声未见其人,今日却不知是何缘故突然如此招摇过市?他究竟想干什么?”
先是刍灵师谢草偶一阵装神弄鬼之后,后又是药王谷的掌门突然现世,最重要的,是九具女尸体皆不见踪影。
事发太过突然,又处处透着诡异,教人不寒而栗。
官差与漕帮的人都交头接耳起来,全然忘了适才还喊打喊杀的。
事实上,他们也不想真的刀兵相见,祖祖辈辈都是漕江人,互相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没准对面就是你二大爷三叔公也不一定。
“老帮主,您也看到了,连从不轻易出世的药王谷都惊动了,此事绝不简单。”云中锦借机说道。
“少帮主的死尚不能过早下定论,也许与其他什么势力有关,大可不必这么着急拿海女一家血祭,与官府作对更是无益于事。不如给我一点时间,查清少帮主之死的真相,也好让他入土为安。您老以为如何?”
“休想跟老夫玩缓兵之计。”侯一春冷声道,“老夫已经认定了,凶手就是苏绣,还有甚么好查的?”
“哎,少帮主好可怜哪,摊上这么一个爹。”云中锦长长地叹了一声。
侯一春盯着云中锦,问道:“怎么说?”
“死得糊涂,做爹的还不让查,也不知道他过奈何桥时,是睁眼还是闭眼?”云中锦道。
苏绣补了一句:“阎王爷面前说不清道不明是要挖眼睛割舌头的,胡攀乱咬要下十八层地狱。”
大概真怕宝贝儿子死了还受罪吧,侯一春沉吟片刻,盯着云中锦道,“给你七天。”
“荣儿头七之前,你能查出凶手,老夫拿凶手一家血祭。查不出来,老夫便依旧认定苏绣是凶手,老夫讲理,只放她一人的血。到那时,老夫可不管你是上差下差。”
“多谢老帮主赏脸,若查不出凶手,但凭发落。”云中锦抱拳道。
侯一春又将大刀点着苏绣的头,对云中锦说道,“这颗人头只是暂寄你处,到时没了,老夫就拿你开祭。”
将手一挥,小喽啰们上前,抬着侯荣的尸身,浩浩荡荡回漕帮总坛去了。
被谢草偶与药王谷一搅和,一场干戈总算是烟消云散。
“有惊无险,有惊无险哪。”
张捕头舒了一口气,暗自埋怨云中锦闲得没事,费那么大劲,也不过是给苏家人争取多活七日罢了。
他不相信云中锦能够在七日内查出凶手,到时还不是拿苏家人血祭收场?苏绣本就不是省油的灯,带着一家人逃走,云中锦就得赔上自己的性命。
可云中锦铁了心要为苏家人翻案,他也赖得劝,暗叹一声,“唉,我还指望攀上她这根高枝呐。”
叹完了接着大声招呼:“散了散了,回衙。”
衙役都懒洋洋散去,陈参军亦告辞走人。
“散了。”海岸边一处岩礁上站着大胡子与他的手下,远远地观望着此间一应动向,漕帮与官差没打起来,令他们甚为失望,很快便消失无踪。
苏家人抱头哭成了一团,哭的是绝处逢生,更是哭七日之后仍免不了被灭门的命运。
可他们却不肯听苏绣的话,抛下她一人逃出漕江。
“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一家人少一个都不行。”向来柔弱的苏缨此番是异常坚定。
苏绣看了一眼云中锦,摇了摇头。
“绣,你不说我也懂,我们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人。”
苏缨拿出了大姐的样子,一脸平静地说道,“那我们就先回家,今晚我做油煎蛎饼,还有香油煎蛋,等你回家我们一家人一起吃。还有阿锦,你也来吧?”
“好。”云中锦点了点头,“小……绣的家人,亦是我的家人。”
她目送着苏家人相互搀扶着离开,回过头时,却见苏绣手上拿着个草偶,眉头紧皱,心事重重的样子。
“绣,你在想什么?”
苏绣似从思虑之中猛然惊醒,敷衍道,“哦,我看这些小草偶还挺可爱的,不象谢草偶家的那么吓人。”
“可爱?”云中锦定睛一瞧,顿时眉头紧皱。
这些小草偶是从药王谷的马车上掉落的,与刍灵师的草偶不同,用的不是常见的芦草,而是一些药草编成。
她在峨眉习武时常跟着师父采药,因而认得几种草药,这些小草偶用的是相思子,苍耳、白头翁等有毒的药草编成。
而每只小草偶的头上都?着几颗女贞子,象是簪着珠花似的,单从小草偶本身来看,的确是挺可爱的。
“什么,有毒?”苏绣惊得将手里的小草偶抛开很远,用衣袖使劲擦手。
云中锦方才注意到,苏绣仍穿着昨日的青布裳,但衣袖少了的一截已经用另一块青布续上,接缝处还绣上一朵朵醒目的粉色桃花。
“我姐绣的,好看吧?”
苏绣见云中锦盯着她的衣袖看,索性大咧咧地伸到云中锦的眼前来抖了抖,说道,“哎,可惜适才擦手,染上了些颜色,也不知道能不能洗干净。”
粉色桃花上,染上的是女贞子的颜色。
“毒草偶?上女贞子,莫非,他在暗示着什么?”
上一回小仵作暗示她贵生的死与覆舟有关,这回他又现身,究竟想暗示什么呢?
“女贞子滋阴,阴,九阴女……”
看了一眼原先排放女尸的地方,乱石间零星散落着一些芦草。
芦草有折痕,象是从草偶身上掉落的,以芦草的长度来看,应是编织大草偶用的。
“他在暗示,是刍灵师偷走了女尸。”她忽而醒悟过来,拔腿飞奔而去。
已经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不仅马车不见踪影,就是那位且唱且舞一路作法的刍灵师也早已不知去向,卖纸扎草偶的小店里,只有一位又聋又哑的小二。
云中锦急得直跳脚。
好在苏绣快就追了上来,与小二比划了一阵,说道:“他说,因九阴女上岸,大不吉,谢草偶一早被人请去作法驱邪,到现在都没回来。”
“问他,何人请谢草偶作法?”
苏绣又朝小二比划,小二一脸茫然:“不知。”
云中锦无奈,只得在小店四处查看。
小店分内室外室,外室做生意,内室住人,但好像只住了小二一人。
“谢草偶另有住处?”
小二点头,但问起刍灵庄究竟在哪里,却是使劲摇头。
“绣,你可知道刍灵庄在哪里?”
苏绣犹豫了一下,也与小二一样使劲摇头。
一看苏绣的神情,云中锦就知道她必定有所隐瞒。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什么要瞒着我吗?”
“没有。”苏绣嗫嚅着,但她瞬间闪烁的眼神,逃不出云中锦的眼睛。
“好,既然你宁愿丢了性命也要替谢草偶保守秘密,那我也无需再为你奔忙,倒不如这七日歇歇睡睡逛逛,看看漕江风景,岂不快哉。”
“可是,这与侯荣的死有什么关系呀,何必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云中锦正色道,“现在无法证明他与侯荣的死是否有关,但可以确定他与女尸失踪有关。并且,我肯定侯荣的死与近来各种诡异事件有关,我想从谢草偶入手查,指不定能有所收获。”
看着苏绣依然犹豫不决的样子,云中锦叹了叹:“多说无益。”
说罢转身就走。
“阿锦……”
苏绣着云中锦的背影愣着,思虑再三,还是追了上去。
“哎,我领你去吧。”
谢草偶的刍灵庄在城西,半靠海半靠崖,人迹罕至,放眼望去,象是一处早已废弃的鬼庄。
厅堂除了十分潮湿之外倒是干净整洁,谢草偶似乎已经算出云中锦会来,早就坐着边喝茶边等候了,两旁站立着与真人一般大小的草偶。
这些草偶比先前所见的大胖偶瘦了一圈,一水红裳,衬着白裳的谢草偶,看着甚是瘆人。
除此之外,并未看出什么异常。
“谢草偶,你今日为何去海岸?”
“受人之托,作法消灾。”谢草偶淡定回答。
“受何人所托?”
谢草偶笑了笑,掀开案上覆着的一块红布,露出一盘白花花的银子来。
“昨夜亥时,有人拿着银子来到敝庄,请我作法驱邪。他黑衣蒙面,看不出真容,我也不管他是谁,只冲着这么大笔银子卖力作法,也算对得住主顾。”
“至于说女尸失踪,这事与我无关。我是驱邪,不是收邪,九阴女至阴至毒,人人避之唯恐不及,没道理我还往家里收吧?况且,你们看,这里就这么点地儿,我就是有心想藏,也放不下九具女尸呀。”
谢草偶慢悠悠的,所言无懈可击。
将刍灵庄里里外外搜寻了一番,未搜出女尸,将张捕头等衙差叫来又仔细搜查了几遍,仍是一无所获。
“这没道理呀。”云中锦甚至是纳闷,“难道我会错小仵作之意?”
而谢草偶自始至终坐在厅堂的太师椅上,冷眼看着云中锦领着一干人等忙忙碌碌,时不时地抬眼看苏绣一眼,似笑非笑的。
似有意无意,又象是在暗示着什么。
“他看到了,他一定是看到了。”苏绣的心怦怦狂跳,感觉到了大祸临头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