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攸稳下心神,摇头:“大人不老,正是风华绝代的年岁。”
楚繁沉沉一叹:“吾都二十有九了。”
可她的确是年轻貌美,瞧着至多二十二三的模样,未成亲的女子,有权有势的女子,在这高枕无忧的岁月中未留一点痕迹。
言攸实在无话可说,安安静静等她再言。
“老师已经四旬了吧,好多年不见了,她一直没回过玉京,都不晓得变成何样了。”
言攸斟酌开口:“大人的老师是宣镜先生的门生?”
楚繁迂折道:“是也不是吧。”
是也不是是什么意思?
“老师她是宣镜先生的女儿。”
“老师她……”
结合她前述内容,四旬的年纪、与宣镜先生有关……言攸躲闪了目光,不问也不接话。
这个人她应当认识,且是熟识。
她的义母——丞容。
言攸隐下身份,不欲与她交涉太深,便道:“大人,你命属下去内藏阁负责借阅事宜,属下尽早去了。”
楚繁对兰脂使个眼色,“兰脂,带秦司籍去内藏阁吧,要是秦司籍有什么疑问,你如实告知就是。”
兰脂欠身应诺:“是。”
“司籍大人,随奴去吧。”
……
兰脂悉心提醒:“大人走快些吧,六月的日头毒辣,总在外面晒着也消受不住。”
言攸轻轻嗯声,脚步更密。
她问道:“你在尚仪局待多久了?”
兰脂认真回想后,“回大人,奴婢是温大人上任之后被调来此处的。后来温大人出宫嫁与外官,那期间奴婢便被调至了楚尚仪身边侍奉。”
言攸初来乍到,自是不便详问上司旧事,只能旁敲侧击:“入宫之前,便安排好了由你前来随侍吗?”
兰脂摇头作否,让言攸疑从心起。
那楚尚仪临时起意将身边人插至她左右,心思颇深。
被对方触碰过的皮肤难言的黏腻作呕,言攸捏着绢子把脸擦了一遍又一遍。
“大人,到了。”
她叠起白绢纳好,仰视着后宫中的书馆,被少女青稚的嗓音唤去。
“总算是来人了啊,快过来。”
言攸不识她,只笼统敬称:“微职见过殿下。”
“奴婢拜见长清公主。”
九公主褚沅那双葡萄眼一眨不眨盯着她。
言攸接过她手中的书行至案前,做着借阅入册,九公主离得很近,连她执笔的动作、她的字迹都要看得一清二楚。
“你是新来的那个司籍?”
“是,其余二位正忙于整理集贤院送来的书册,楚尚仪便遣微职来了这里。”
褚沅拿了书也不走,周围又无人,她捧着脸懒懒道:“五哥那种人,让他开口帮帮谁,比摘星揽月都难。”
褚沅的言外之意太明显。
这一点她也无可辩驳,没有褚昭这一条线,的确不会这样顺利入宫。
十几岁受尽千娇万宠的公主口无忌讳,直白又冷漠地问:“你凭什么做这个六品女官?要知道那两个司籍一个是宫女考核升职上位,一个也是从八品做起……”
“自是承蒙各位贵人抬爱。”
言攸未有半字顶撞或不敬,褚沅却哑了,她总不能怪那些举荐者盲目、识人不清。
长清公主骄纵,宫中旧人皆知,负责教导的女官对她大为头疼,日日为她的课业忧神,她破天荒来借阅藏书,无非就是想踩着这新官上任,探探水深水浅。
“抬爱……呵呵。”褚沅古怪发笑,“宫里有的是人抬爱你。”
言攸眯了眯眼,从上至下端量她,褚沅因那道注视浑身不自在,拿了书连奚落都免去,只想快些走。
言攸侧步挡下,微微屈腰,“殿下留步。”
“拦着吾做什么?”褚沅秀眉一颦。
她有心糊弄,狐假虎威,言攸亦不愿再给她留情面。
“女官僭越官级,穿错服饰尚要受杖刑严惩,你穿着公主的衣裳,私戴珠宝,僭越了不止丁点,你颈子上这颗脑袋可牢靠?”
褚沅被抓住把柄打了个哆嗦,气压骤冷,她节节后退。
“是你自己扒下这层伪装,还是我亲自揭开?”
兰脂不停揉眼,愕然道:“长清公主又不见了?”
又。
褚沅不是第一回消失了。
至于在内藏阁碰见的褚沅,装扮得太像,乍一看甚至唬过了兰脂这样的宫廷旧人。
褚沅的贴身侍女经不起这顿惊吓,忙不迭展开衣袖遮面,先前的趾高气昂再也不复,畏畏缩缩的彻底变了个人。
“大人……”
言攸微微沉声:“长清公主呢?”
“公主她、她出宫去了……”
言攸:“几时出的宫?去向何处?”
“……”
假扮褚沅的侍女支支吾吾,道不出所以然。
论什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这时候直陈弊端最有用。
“公主但凡有个三长两短,你的头不够砍的。”
侍女、贴身侍女、女官……都只是下属,逢上这样不安生的主子,时间长着,要受的罪也多。
侍女根本受不住她的“恐吓”,一五一十禀明:“公主一个时辰前出的宫……按往常习惯,应该是去看班子队看戏了……”
言攸继续盘问:“公主让你在内藏阁借阅,就是为了金蝉脱壳?”
侍女一边慌慌张张扯下头上的花钿、发梳,一边还要组织语言回答她。
“是,奴婢侍奉殿下多年,又与殿下有几分相像……殿下趁着大人新上任,人生地不熟,便想让奴婢李代桃僵,瞒过大人……掩饰殿下不在宫中……”
小丫头可怜兮兮望着她,生怕她下一刻发怒就拎着她去见其他女官、宫妃,给她治罪。
她动作太急,发髻都扯得松乱了。言攸本意并非欺负她,轻叹口气替她稍加整理。
兰脂很识趣,一言不发,偶尔替她接下手中的东西。
“怎么想到用这么烂的路数偷溜出宫的?”
侍女委屈,怯怯说来:“都是……都是因为大人。”
言攸手指停顿,不解:“为何因我?”
“是大人前段时间当庭质证时,为保证人安全上殿作证,亲口承认用了李代桃僵的法子……殿下她,才想了这一出。”
可她用的是死人顶替。
这个褚沅,瞻前不顾后,让自己的侍女假扮,竟没考虑过一个奴婢的下场……如此炎热的天,仍叫人遍体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