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颂宜的脸一下白了,立马地把两个孩子揽到怀里。
顾南舟和顾明珠虽然不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却也感受到了那股山雨欲来的紧张,小脸绷得紧紧的。
程之韵的心也沉了下去。
王二赖子被人打了,早不打晚不打,偏偏在来他们家闹事之后被打?
还被人“看见”他事发前在院子附近转悠?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这分明是有人挖好了坑,就等着他们往里跳。
“不是我们干的。”顾文珏的声音冷得像冰,他扶着门框,整个人挡在家人面前,像一堵沉默而坚固的墙。
“我当然信你们!”老村长急得直跺脚,“可下河村的人不信!王二赖子虽然是个泼皮,但他娘家舅舅,就在县衙里当差!这下……这下是捅了马蜂窝了!”
话音刚落,村口就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呵斥声。“官府办案!闲人避让!”
几个穿着皂衣,腰配朴刀的衙役,在一个贼眉鼠眼、留着两撇小胡子的领头带领下,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村子,身后还跟着一群看热闹的下河村村民,为首的正是前两天才来过的粮商郑三。
郑三一改那日的和气生财,此刻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的冷笑,他远远地指着顾家院子的方向,对那衙役头头说着什么。
衙役头头“李头”听完,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径直朝着顾家大院走来。
洛水村的村民们闻讯也纷纷从家里出来,看到这阵仗,都吓得不敢作声,但还是自发地围了过来,堵在了顾家院门前,形成了一道稀稀拉拉却倔强的人墙。
“干什么?干什么?想造反啊!”李头眼睛一横,手按在了刀柄上,“都给我滚开!”
村民们被他一吓,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但谁也没走。
“官爷,这里面有误会!”老村长赶紧迎上去,陪着笑脸,“顾家都是本分人,怎么可能干那种事……”
“本分?”李头嗤笑一声,吐了口唾沫,“流放的罪犯,也配叫本分人?少废话!有人报案,说王二赖子被打了,凶手就在这院子里!识相的,自己把人交出来,跟我们走一趟!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他的视线在院内一扫,最后落在了身材高大,气质冷硬的顾文珏身上。
“就是你吧?带走!”李头一挥手,身后的两个衙役立刻就要上前抓人。
“慢着!”一个清亮的女声响起,程之韵从顾文珏身后走了出来。
她身上还穿着那身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裳,脸上抹的锅底灰还没来得及擦掉,看起来灰头土脸,毫不起眼。
可她一站出来,整个嘈杂的场面仿佛都静了一瞬。
“官爷,凡事都得讲个证据。”程之韵不卑不亢地看着李头,“你说我们伤了人,证据呢?是有人亲眼看见我们动手了,还是在我们家搜出了凶器?”
李头被她问得一噎,随即恼羞成怒:“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跟老子讲证据?老子说你是你就是!来人,把这男的女的一起绑了,带回衙门好好审问!”
“官爷想把我们带走,当然容易。”程之韵却笑了,她往前走了一步,声音不大,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只是,官爷可想清楚了。”
“我们是什么身份?是朝廷钦定的流放之犯。我们的户籍档案,都在京城大理寺和本地州府挂着号。您今天把我们带走了,就得立案,就得上报。”
“这案子要是审明白了还好,要是审不明白,或者是个冤假错案,到时候州府问责下来,您这小小的差事,怕是不好交代吧?”
李头的脸色变了。
他就是一个县衙里混饭吃的,最怕的就是麻烦。
寻常百姓,抓了也就抓了,打一顿板子,屈打成招,案子就算结了。
可这流放犯,身份特殊,就像程之韵说的,牵扯太多,万一捅上去,倒霉的肯定是他。
程之韵见他犹豫,立刻趁热打铁:“官爷,我们也不想惹麻烦。但这黑锅,我们不能平白无故地背。您看这样行不行?”
她伸出三根手指。
“给我们三天时间。三天之内,我们一定查出打伤王二赖子的真凶,把他交给您。到时候,您人也抓了,案也破了,干干净净,岂不比跟我们这些麻烦人纠缠要省事得多?”
“如果三天之后,我们找不到人呢?”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我们一家,任凭官爷处置,绝无二话。”
李头和他身后的几个衙役都愣住了。
他们还是头一回见到敢跟官府谈条件的。
远处的郑三急了,高声喊道:“李头,别听她胡说八道!她这是在拖延时间!赶紧把人抓了才是正事!”
程之韵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盯着李头,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了过去。
那不是银子,而是一小把用草绳捆着的,水灵灵的碧玉生菜。
“官爷们一大早出公差,辛苦了。这是我们自家种的一点稀罕菜,清脆爽口,最是解乏。不成敬意,给官爷们带回去尝个鲜。”
那生菜在晨光下绿得耀眼,叶片肥厚,水珠滚滚,一看就不是凡品。
李头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心里的小算盘飞快地打了起来。
抓这家人,费力不讨好,还可能惹一身骚。
放了他们,让他们自己去找凶手,自己乐得清闲。三天后要是交不出人,再来抓也不迟,到时候罪加一等,谁也说不出什么。
更何况,这小娘们很上道。
“好!”李头接过那捆生菜,掂了掂,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我就给你这个面子!三天!三天之后,要是交不出人,你们就等着把牢底坐穿吧!”
他一挥手:“我们走!”
一群衙役来得气势汹汹,走得也干脆利落,只留下满地村民和脸色铁青的郑三。
郑三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他恶狠狠地瞪了程之韵一眼,知道今天讨不到好,也只能甩袖离去。
一场风波,暂时平息。
老村长和村民们都松了一大口气,围上来七嘴八舌。
“文珏家的,你胆子也太大了!”
“三天时间,上哪找人去啊?”
“肯定是下河村那帮人干的,栽赃嫁祸!”
程之韵安抚了众人几句,让他们都散了,这才和顾文珏一起,关上了院门。
那辆准备去县城的独轮车,还静静地停在院子角落。
“之韵,你……”林颂宜担忧地看着她。
“嫂子,别怕。”程之韵拍了拍她的手,转身看向顾文珏,“看来,我们的计划得改一改了。”
她脸上的锅灰还没擦,眼神却亮得惊人。
“菜,我们照卖。但不是为了赚钱,是为了查案。”
顾文珏什么也没问,只是点了点头。
程之韵立刻行动起来。
她回到屋里,将那身粗布衣裳换下,找出了两套家里最破旧,颜色最深的衣服。
她又从灶膛里掏出更多锅底灰,混上点水和油,调成一种暗黄的颜色。
“过来。”她对顾文珏招了招手。
顾文珏依言坐下。
程之韵用手指沾了调好的颜料,开始在他脸上涂抹。
她手法很巧,专往他的眼角,额头添上几道深深的皱纹,又将他的肤色涂得更加暗沉粗糙。
然后,她抓起一把灶台边的草木灰,轻轻地撒在他的鬓角。
不过片刻功夫,那个原本俊朗挺拔的顾家二少爷,就变成了一个面容沧桑,两鬓斑白的乡下老汉。
做完这一切,她又开始给自己化妆。
她不仅画了皱纹,还特意在嘴角点了一颗黑痣,又用布条把自己的腰束得佝偻了一些。
等她再站起来时,已经是一个背脊微驼,满脸风霜的农家老妇。
顾南舟和顾明珠看得目瞪口呆,几乎认不出眼前的两个人。
程之韵对着水盆照了照,满意地点点头。
她看向顾文珏,压低了嗓子,学着老年人的腔调,慢吞吞地开口:“老头子,你看我这样,行吗?”
顾文珏看着她,那双深沉的眸子里,第一次浮现出一抹清晰的笑意。
他也刻意将声音放得沙哑而苍老:“行。该走了,老婆子。”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自己。
程之韵将那筐碧玉生菜重新码好,盖上草帘。
顾文珏则走过去,推起了那辆独轮车,他的背微微弓着,脚步也变得有些蹒跚,完全看不出平日里的半分模样。
“嫂子,看好家。”程之韵最后叮嘱了一句。
“你们……万事小心。”林颂宜眼圈泛红,千言万语只化作这一句。
院子的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老头子推着车,老婆子扶着车,两人佝偻着身子,汇入了村道上早起下地的人流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程之韵扶着车辕,低声开口,声音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先去郑三的粮铺附近探探风声,看看那只老狐狸,昨天都见了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