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片吞噬生命的低洼地带,并未带来丝毫轻松。陨神谷仿佛一头被惊扰的远古凶兽,展露出了它更深沉的恶意。
周遭的空间不再仅仅是偶尔裂开缝隙,而是开始了一种缓慢却令人心悸的扭曲。光线变得光怪陆离,视野中的景物如同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不断拉扯、变形。空气中传来低沉的、仿佛琉璃将被压碎般的嗡鸣,无处不在的空间压力作用在每个人身上,让灵力运转滞涩,呼吸都变得困难。
“情况不对!”玄机子被赵小白以灵力唤醒后,甚至来不及调息,脸色就变得比刚才还要难看,他声音嘶哑,带着一丝绝望,“这片区域的空间在…在塌陷!不是零星的裂缝,是更大范围的结构性崩溃前兆!”
仿佛为了印证他最坏的猜想,前方数百丈外,一片巨大的、如同山丘般的怪石林,毫无征兆地,整体向内坍缩!没有巨响,没有烟尘,那片空间如同被戳破的水泡,连同其中的一切物质,瞬间向内扭曲、收缩,最终化作一个微不可查的黑点,彻底消失不见,只留下原地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绝对的空无!
那不是裂缝,那是空间的…伤口!
“快走!向西!那边空间波动稍弱!”玄机子嘶声喊道,他强行榨取着刚刚恢复一丝的神魂之力,双手掐诀速度快的出现了残影,鼻孔中开始渗出暗红的血液。
没有人犹豫,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们向着玄机子指引的方向亡命奔逃。
然而,空间的塌陷如同瘟疫般蔓延。他们脚下的地面开始变得虚幻,踩上去软绵绵的,仿佛下一刻就会塌陷。两侧的岩壁如同融化的蜡烛般扭曲、流淌。一道道不再是细线状,而是如同蛛网、如同破碎镜面般的不规则空间裂痕,在他们周围时隐时现,散发着毁灭一切的气息。
“左边!”玄机子猛地推了蛮山一把,一道无形的空间波纹扫过,蛮山原本站立的地方,岩石无声无息地少了一层。
“低头!”赵小白厉喝,拉着墨灵俯身,一道扭曲的透明裂痕如同鞭子般从他们头顶掠过,带走了几缕发丝。
玄机子成了队伍的眼睛,他以燃烧生命和神魂为代价,疯狂推演着那稍纵即逝的、唯一的生路。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眼眶深陷,皮肤失去了所有光泽,仿佛一具披着人皮的骷髅,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前方混乱的空间规则,闪烁着近乎癫狂的计算光芒。
“前方三百步,有一处空间锚点!相对稳定!快!”玄机子声音已经微弱得如同蚊蚋,但他指引的方向,确实是周围那令人绝望的混乱中,唯一一片看起来还算“正常”的区域,那里有一座孤峰傲然屹立,似乎未被空间塌陷波及。
希望就在眼前!
三人拼尽最后力气,向着那片孤峰冲去。
然而,就在他们距离孤峰不足百丈之时,异变再起!
众人侧后方,一片原本看似稳定的虚空,毫无征兆地,如同摔碎的镜子般,瞬间布满了密密麻麻、交错纵横的漆黑裂痕!这些裂痕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活物般,向着四周急速蔓延、吞噬!并且,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吸力骤然传来,拉扯着他们向那片死亡蛛网坠去!
“不好!”蛮山怒吼,他本就重伤,此刻在这股吸力下,脚步虚浮,眼看就要被扯过去。
赵小白也是脸色剧变,他一手拉着墨灵,自身灵力也近乎枯竭,在这股沛然莫御的空间吸力面前,如同狂风中的落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踉跄前行的玄机子,却猛地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面对着那片急速扩大的空间破碎区域,深陷的眼窝中,竟闪过一丝奇异的平静与释然。
他看了赵小白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托付,有遗憾,也有一丝终于解脱的轻松。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声音也没发出。
下一刻,在赵小白和蛮山惊骇的目光中,玄机子非但没有后退,反而用尽最后力气,将手中那几块用于推演的古老龟甲和空间灵石,猛地向前抛出!
龟甲与灵石在空中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并非攻击,而是化作一道道扭曲的、临时稳定空间的灵纹,如同脆弱的蛛网,勉强挡在了那蔓延的空间裂痕之前!
这并非阵法,而是他以自身阵道本源和全部神魂之力,发动的最后一次、也是最为决绝的推演与干涉——强行在这片混乱的空间规则中,开辟出一条极其短暂、极其狭窄的安全通道!
“走——!”
一声耗尽生命力的嘶吼,从玄机子那干瘪的胸腔中挤出,微弱,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
那临时稳定的灵纹,仅仅支撑了不到一息的时间,便在空间破碎的力量下寸寸碎裂。但就是这宝贵的一息,让那股恐怖的吸力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
赵小白瞳孔骤缩,没有任何犹豫,一把拉住因为吸力骤减而向前扑倒的蛮山,另一只手死死拽住墨灵,将体内最后一丝灵力毫无保留地爆发,施展出远超负荷的遁术,化作一道流光,冲向了近在咫尺的孤峰安全区!
就在他们三人险之又险地踏足孤峰坚实地面的瞬间。
身后,那临时稳定的灵纹彻底崩灭。
蔓延的空间裂痕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吞没了那道枯瘦的身影。
玄机子没有挣扎,甚至没有回头。在那无数道吞噬一切的漆黑裂痕将他彻底淹没的前一刹那,赵小白似乎看到,他那张布满皱纹和血污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近乎慈悲的微笑。
随即,人影与那片破碎的空间一起,彻底消失,归于虚无。
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仿佛这个人从未存在过。
“玄机子!!!”
蛮山扑到孤峰边缘,望着那片重新开始缓慢弥合,但依旧残留着恐怖波动的虚空,发出了一声痛苦而愤怒的咆哮,巨大的拳头狠狠砸在岩石上,留下一个血印。
赵小白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背后伤口因为刚才的爆发再次崩裂,鲜血汩汩流出,但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他只是死死地盯着玄机子消失的地方,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孤峰之上,暂时安全了。空间的塌陷似乎以此地为界,未能蔓延过来。
但气氛,却沉重得如同铅块。
墨灵依旧昏迷,墨羽气息奄奄。蛮山跪在崖边,肩膀耸动,发出压抑的呜咽。这位粗豪的体修,或许与玄机子交情不深,但方才那舍身断后的一幕,足以击穿任何铁石心肠。
赵小白缓缓闭上眼,脑海中回荡着玄机子最后那复杂的眼神和那抹微笑。
是算计吗?用他自己的命,换取了孙辈的前程和家族的庇护承诺,以及…他阵道传承延续的可能?
是赎罪吗?为之前那一瞬间对还魂草产生的贪婪,以及默许内讧的暧昧态度?
还是…仅仅只是作为一名修士,在绝境之中,选择了最有利于队伍存续,也最能体现自身阵道价值的…道别方式?
或许,都有。
赵小白不知道,也无从考证了。
他只知道,那个心思深沉、一度摇摆,却在最后关头以如此惨烈方式救下他们的老阵法师,已经不在了。
沉重的寂静,笼罩着孤峰。只有远处空间塌陷传来的、沉闷的嗡鸣,如同为逝者奏响的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