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这时一个妇人不知啥时候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个碗,碗里是两个白面馒头。
“我家二柱说你婆婆身体还不怎么好,拿回去给他补补。”
刘三媳妇脸腾地红了,摆手要躲,却被妇人按住肩膀。
“我知道你难,家中有粮食,婆婆却是个不讲理的。”
妇人的手粗拉拉的,带着做农活磨出的茧子。
“家里有孩子要养,婆婆又刁难,我家里还有一些剩下的兔子皮,本来早就想给你送去,不过看到那个老太婆我就生气。不说了不说了,你晚些时候过来拿。”
说话间,另外一个妇人也走了过来,听见这话咧嘴一笑。
“再等两年,就熬出头了。”
刘三媳妇望着眼前这些人,眼圈慢慢红了。
她想起去年冬天,男人染了风寒,是主母派来的医官连夜骑着马来瞧,还留下两服药。
想起刚到这里衣不蔽体,是主上分下衣服,才让她不丢人。
她咬了咬嘴唇转身往家跑,不一会儿抱着那半袋面回来了,还多拿了一捆晒干的草药,那是她男人上山采的,专治跌打损伤,她想来主上一定用得上。
日头升到头顶时,粮仓前地上铺了一些木板树枝,上面的空地上已经堆起了小山似的东西。
老周头指挥着几个后生往粮仓里搬,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慢点,那几个野鸡蛋别磕着,单独放出来送给主母,那袋豆子要倒在东头的缸里,别跟小米混了……”
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快看,钰恩屯的人来了!”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松林里来了一群人,男女老少都有。
他们每人都是扛着麻袋,领头的是钰恩屯的里正,一个干瘦的老头,手里举着一面醒目的棕色旗子。
“我们听说你们要捐粮食,”老里正跑得气喘吁吁,头上的羊皮帽子都跑掉了。
“连夜把各家的存粮凑了凑,别看不多,都是干净粮食!”
他身后的人七嘴八舌地应和着,有个年轻媳妇抱着个陶罐,说里面是她熬制的酸菜,能放很久。
有个老汉背着一捆干柴,说冬天烧火能暖和些。
还有个瘸腿的汉子,扛着一个破旧的麻袋,里面只有一些荞麦,说是他婆娘特意挑出来最好的。
而他们,却不是军户。
他们只有定量的粮食与衣服布料,并没有军人的待遇,故而家中粮食只够吃饱,却是大多没有结余。
不过不管军户还是民户,他们饿怕了,平日里除了干重活的男子,老弱都会少吃一些,只是为了省口粮食。
他们村子名字也是自己取的,而且自从伐木成村,名字大多围绕朱钰与大丫取名。
比如朱家村、子筠庄、钰子沟、筠张村、丫子坡、朱大庄、钰张村、子大村、筠丫村等等,而此地就是朱家村。
老周头看着这场景,心里头热乎乎的。
他想起刚到定军山那会儿,大家都跟惊弓之鸟似的,见了面都绕着走,生怕被人抢了手里的吃食。
现在呢,你家送粮,我家送布,他家腊肉,就像一大家子人过日子,谁有难处,旁人都搭把手。
老周头将钰恩村的东西一一收下,就连那捆干柴他也没有嫌弃,照样照单收下。
忙碌良久,此时已到午时。
这时朱家村一个汉子突然开口,:“既然大家都到了这里,那今天就让我们尽地主之谊,请钰恩屯的乡亲们吃顿家常便饭咋样?。”
二嫂家的四娃子第一个叫好:“要得,我也同意老叔的说法。”
其余朱家村的众人听闻也是同意, 老周头摸着胡子笑了:“好,那就这么决定了。”
说完看向钰恩屯的里正,:“胡老倌,你咋个说?”
老头看了看身后的人群,看着他们期待的目光,又想起自己的目的,只能厚着脸皮答应下来。
人群顿时热闹起来,很快便在村中一块空地上忙碌起来。
男人们忙着搬粮食,女人则是四处搜集干酸菜。
两个村子的人齐心协力,交谈甚欢。
张老栓的小孙女被二嫂家的小女儿拉着,手里拿着块麦饼,吃得满嘴都是渣。
她咯咯地笑着,声音像银铃似的,在山里荡开。
日头爬到头顶时,空地上已支起了三口大铁锅。
钰恩屯的胡老倌蹲在灶边添柴,火舌舔着锅底映得他满脸通红。
他的旁边坐着朱家村的村子周老头,忽然他拍着大腿笑:“上个月,我家老三还在这山头套着只白狐,皮毛亮得像泼了油!我送去定军山库房了!”
周老头不屑的瞥了一眼胡老头,“那算啥?”
“年前我还在北坡挖着株五十年的老参,我还送给主母了!”
两个老头大眼瞪小眼,片刻后哈哈大笑起来。
女人们此时正围着木盆搓洗酸菜,她们的的手没停,嘴里的话却像断线的珠子。
“胡家婶子,你家那织布的手艺可得教教我,开春我家丫头要做新嫁衣呢!”
胡家婶子在衣摆上随便擦了擦手笑着说道:“这有啥难?等过了年,我让我家媳妇住到你家去,保准教得明明白白。”
张老栓的小孙女丫丫正追着二嫂家的囡囡跑,麦饼渣掉在雪地上,引得几只瘦精干巴的黄狗在地上舔食。
这时囡囡忽然拽住她的袄袖,指着西边一颗松树惊呼道:“你看!”
松树后转出个穿粗布褐衣的少年,怀里抱着只冻得瑟瑟发抖的野兔。
而这人却是钰恩屯里正的孙子胡二郎,他手里还攥着根麻绳,见二人目光投来,他连忙上前一步。
“刚在村后陷阱里捡的。”
说着他把野兔往地上一放,野兔蹬了蹬腿,眼里满是惊慌,:“晚上给大伙添个菜。”
一个妇人笑着往他手里塞了块热乎的麦饼:“这孩子,真能干!”
胡二郎红了脸,挠着头便跑去和其他男孩子一起抱柴火去了,兔子则是交给了妇人。
日头往西斜时,第一锅酸菜炖肉终于好了。
白汽裹着油星子往上冒,干酸菜混着肉香,引得孩子们围着灶台直打转。
朱家村的老周头提着一个酒葫芦,给胡老倌满上粗瓷碗。
“这酒是去年主母赏赐的,后劲足,你可得多喝几碗。”
胡老倌抿了口酒,辣得直缩脖子,忽然瞥见人群外站着个穿补丁袄的老汉,正望着铁锅咽口水。
他认得那是隔壁村的孤老鲁瞎子,周老头也看了过去,眼中闪过一丝同情。
他连忙起身舀了小半碗肉递过去:“老鲁,过来暖暖身子!”
鲁瞎子摸索着接过碗,烫得直搓手,眼泪却顺着皱纹往下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