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内,三份墨迹未干、加盖了各家印信与大明靖海伯关防的密约,便被分别交到了毛利、尼子、大内三家使者的手中。
陈恪的分配策略精准而冷酷:势力最强的毛利家,所得火铳与火炮份额最少,仅够装备一支精锐亲卫;势力次之的大内家,份额稍多;而目前处境最为窘迫、急于翻盘的尼子家,则获得了最大份额的军火支持,足以武装起一支颇具规模的“新式”军队。
陈恪的算盘打得很精:给予弱者更多的刀,让他们有勇气去挑战强者;而强者为了维持优势,必然不会坐视,即便初始份额较少,也会想方设法投入更多资源来应对。
无论三方最终谁胜谁负,他们为争夺地区主导权而付出的鲜血和财富,都将成倍增加。
而作为“军火提供商”和“场地出租方”的大明,则稳坐钓鱼台,不仅消耗了潜在对手的实力,更牢牢握住了石见那片海滩的“合法”控制权,为未来攫取地底下的白银宝藏埋下了伏笔。
三家使者怀揣着自以为独一无二的“杀手锏”和即将改变家族命运的憧憬,秘密离开了琉球。
他们并不知道,另外两家的代表,也刚刚完成了一场内容相似的交易。
军火的交付通过精心安排的“商船”渠道,分批、分时、分地进行,整个过程隐秘而高效。
当第一批闪烁着冷冽金属光泽的火绳枪和轻便的弗朗机炮运抵各自领地时,毛利元就、尼子晴久、大内义隆的心中,都涌起了难以抑制的狂喜和野望。
“天佑我族!得此神兵利器,山阴之地,谁还能与我争锋?”类似的念头在三家的主城深处回荡。
他们都坚信,自己是靖海伯选中的“唯一”合作伙伴,是这场交易的最大受益者。
基于这种错觉,他们不约而同地做出了决定:先发制人,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击垮老对手,彻底终结山阴地区僵持多年的三足鼎立局面!
战争的号角,首先由获得军火最多、求战心切的尼子家吹响。
尼子晴久亲自督军,以新装备的“铁炮队”为前锋,悍然向老冤家毛利家的边境要塞发起了进攻。
起初,战事的进展似乎印证了尼子家的期望。
密集的铅弹呼啸而出,以往需要武士们付出惨重伤亡才能攻克的栅栏和箭楼,在火器的轰鸣声中显得脆弱不堪。
毛利家的前线守军被这前所未见的猛烈火力打得晕头转向,伤亡惨重。
然而,尼子家的喜悦并未持续太久。
就在他们突破第一道防线,试图扩大战果的几天后,战场上响起了同样密集、甚至更加精准的火枪射击声——来自毛利家的阵地方向!
原来,毛利元就老谋深算,虽初始所得军火不多,但他立刻集中所有资源,优先装备了最忠诚、训练最有素的部队,并针对火器特点改进了战术。
他早已料到尼子家会依仗新式武器不断发动进攻,设下了埋伏。
紧接着,试图趁乱夺取沿海要地、恢复旧日荣光的大内家残余力量,也在进军途中,遭遇了装备了类似火器的、来自“盟友”和“敌人”的双重打击——他们发现,无论是尼子家控制的区域,还是毛利家的边境,对方都拥有了相当数量的火绳枪!
战场上,以往武士单挑、足轻混战的经典场面大大减少。
取而代之的,是双方铁炮足轻在掩体后互相射击,铅弹横飞,硝烟弥漫。武士的勇武在百步之外取人性命的火器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战争的模式毫无悬念的升级了,杀戮的效率成倍提高,士兵的伤亡数字以惊人的速度攀升。
但战线的推移,却并未像任何一方预期的那样迅速。
火器赋予了防守方更大的优势,进攻变得异常艰难和血腥。
“怎么会这样?!他们怎么也有铁炮?!而且数量不少!”尼子晴久在阵后接到前线焦头烂额的报告,又惊又怒。
“尼子家果然也……看来那位大明伯爷,并非只与我一家合作!”毛利元就接到各方情报,捻着胡须,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瞬间明白了陈恪的“阳谋”。
“可恶!我们上当了!明人把我们所有人都耍了!”大内家的将领在遭遇顽强抵抗后,气急败坏地怒吼。
可是不死不休的战争一旦开启,便如同脱缰的野马,再难轻易收回。
三方都投入了巨大的资源,伤亡惨重,仇恨进一步加深和连锁。
战局陷入了更加残酷、更加持久的消耗战泥潭,地区平衡非但没有被打破,反而以一种更惨烈的方式维持着,三方势力都在飞速失血。
山阴地区骤然升级的、异常惨烈的战事,以及战场上突然大量出现的制式火绳枪,很快引起了日本更高层势力的警觉。
近在咫尺、一直试图重新整合西国势力的大友家首先察觉异常。
大友宗麟对这种能迅速改变地区力量平衡的武器极为敏感,他立刻派出精干探子深入调查。
远在京都的室町幕府,尽管权威已大不如前。
以及掌控京都内实权的三好家,也陆续收到了风声。
大批来历不明的精良火器流入山阴,并引发大规模战事,这绝非寻常走私所能解释。
幕府将军和实力大名们或许搞不清陈恪的具体目标是什么,但他们深谙权力博弈的准则:无论对手想做什么,尤其是在自家地盘上,绝不能让他轻易得逞。
“查明这些铁炮的来源!是否与琉球的明人有关?”
“立刻警告毛利、尼子、大内,停止内斗,一致对外!查明火器流入渠道!”
“明国的靖海伯陈恪……他的手伸得太长了!绝不能允许他如此明目张胆地干涉我日本内政!”
一道道命令从京都、从丰后、从各地大名的居城发出。
日本统治阶层,从幕府到有实力的大名,暂时搁置了彼此间的矛盾,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共识:必须遏制明国势力通过军火贸易对日本本土的渗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