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火灾之后,十三在崔恕的授意下,将林枝枝临时安置在王府的偏院住下。
这地方真的很偏,哪怕是我生前也不常来。
原因无他。
只因这是建筑规制中,特意为容纳妾室所建之地。
而崔恕和我。
相爱十年,成婚五年。
这期间,他从未看过别的女人一眼。
所以,自然而然的,王府的偏院也就因此闲置下来了,成为了我堆放旧物的场所。
不过,好在惠姑姑持家有方,每次扫除从不遗漏任何一个角落,这才使得林枝枝现在住进偏院,也不至于太过简陋。
穿过新草初生的小路,还没靠近屋子,我便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
咦?
怎么有人比我先到?
我连忙飞进室内,结果迎面就撞见手捧药膳、首饰,还有一两匹上好布料的惠姑姑和银朱。
我摸不着头脑。
可转头一看,便瞧见靠在床头的林枝枝。
她的小脸依旧苍白无比,显然是还未摆脱昨晚差点被春杏烧死的阴影。
然而。
当我再度回望向惠姑姑时。
却发现她的脸色比林枝枝的更为难看。
肤色灰败,眼窝深陷。
花白的头发失去往日的规整,散乱的垂在额角。
不知为何,分明只是过去了短短一夜而已。
惠姑姑竟仿佛苍老了十岁不止,已经迈入风烛残年,病入膏肓了。
“林姑娘。”
忽然,惠姑姑开口道。
她的声音沙哑无力,我光是听着,都已经觉得十分不妙。
而林枝枝在听到惠姑姑的声音后,身体更是非常明显的紧绷起来。
“林姑娘,实不相瞒,老身今日到此,是对林姑娘有事相求。”
“姑姑言重了,我只是新来王府的一个下人而已……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身份。”
“不,此事只有林姑娘可以做到。”
说到这。
惠姑姑突然像一旁的银朱使了个眼色。
银朱会意,连忙将整盘东西端到林枝枝的面前。
“林姑娘,这里是老身的一点心意,若姑娘觉得还不够,老身定当继续加码,直到林姑娘满意为止。”
话音至此。
惠姑姑便微微一顿。
我看见她深深的吸气,像是好半天才找回自己原本的声音一般。
“老身别无他求……只求林姑娘能向王爷求情,救救春杏!”
林枝枝陡的愣住了。
只见她不可置信的望向惠姑姑,眼中盛满委屈和不甘。
“姑姑想让我救春杏?”
惠姑姑的眼泪瞬间就落下来了。
然而。
不仅如此。
随着惠姑姑眼泪一同落地的,还有她的膝盖。
扑通!
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惠姑姑已经跪倒在地。
“林姑娘,你可知昨夜春杏虽然免于一死,却也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福山寺那片地方……那里可是豺狼虎豹的窝啊!而她生得貌美,被赶去那里,哪怕出家剃度了也注定没法安生!”
“老身不求你多的,只求你向王爷开口求求情,哪怕不让春杏回府侍奉,只让她去别庄做做苦役都可以!”
说着说着,惠姑姑的声音便愈发颤抖,显得十分语无伦次。
“春杏她做了天大的错事,她有罪,她该死……但、但春杏也是个苦命人,当初王妃将她捡回来的时候,她就跟个破布娃娃似的……是老身没教好她,这一切都怪我……”
“‘也’?”
突然。
一声低低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呓语从林枝枝唇齿间溢出。
我看着她,只见她的手下意识抓紧了盖在身上的薄被,指节渐渐发白。
“惠姑姑的意思是,我是苦命人,而春杏和我一样,也是苦命人的意思吗?”
林枝枝空茫的目光缓缓移动,从惠姑姑脸上,又转到银朱手中的礼物。
真是不可思议啊。
几天前,惠姑姑分明对她处处设防、层层设计,眼神冰冷如刀。
而今。
惠姑姑再度看向自己。
眼中却只剩下绝望的泪水。
顿时,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讽刺,如潮水一般,瞬间淹没了林枝枝的四肢百骸。
惠姑姑微微一怔。
她正想点头,却被林枝枝抢先开口打断了。
“惠姑姑,您可记得当初……你们是怎么对我说的吗?”
说这话时,林枝枝似乎是调用了全身的力气。
以至于话里的每个字,都像是从她喉咙里艰难挤出来的,带着一种被碾压过的痛楚。
“你们说,我弟弟是杀人犯,杀人犯该死,而我是杀人犯的姐姐,那么我也该死。”
“但是你们明明都知道,杀人的人不是我,而我也在努力替我弟弟还债了,不是吗?”
“可结果呢?”
“这王府里非但没人愿意放过我,甚至有人还想半夜偷偷放火烧死我。”
“春杏她……她把我锁在柴房里,甚至不让别人来救我,打从一开始,她就是想杀了我的。”
“所以,春杏也是杀人犯,不是吗?”
此时此刻,林枝枝话音还未落。
两行泪水却已经顺着她的脸庞滑落。
“惠姑姑,这都是你们说的,杀人犯就是该死。”
“我没有想要春杏去死,我只是不想再见到她了,我的让步已经足够多了。”
“而你们现在却跪在这里,想让我为了一个杀人犯去向王爷求情,求我原谅她,还要把她接回来?”
“我。”
“做不到。”
寂静。
我飘浮在这片冰冷的空气中,只觉得若是自己还有实体,恐怕全身的血液都要冻僵了。
不可否认,林枝枝所说的话不无道理。
既然当初她为自己和林宗耀求情时无人认可。
那么现在。
她似乎同样也没有原谅春杏的理由。
这很公平吧?
我心中五味杂陈,却想不到任何可以破局的办法。
谁知。
就在这时。
一旁的银朱却突然开口,道:
“可你这不是还没死吗?我们王妃娘娘,可是真的被你弟弟杀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