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很敏觉,当即便察觉到了异常,许久未见,此番前来,她也不好主动去找余生,只能在心里盼着那小子能早些滚出来见她,可时间过去那么久,却迟迟不见人影。
看刘大明目光躲闪,便觉情况不对,询问起了余生近况。
唐婉之不清楚余生装傻的事情,一直把他当做心智受损的乖徒儿宠着,即便上次冒犯她,也未曾放在心上,甚至还托付刘大明对其照拂一二。
刘大明因没能履行承诺,感到羞愧不安,其实他心里更多的是羞怯,被这么位大美人盯着,难免心魂俱醉。
最终在唐婉之的一再追问下,他才说出余生执行任务的事情,以及日落前设法撤离的方案。
唐婉之听后,并没有因此责备他,而是呆呆地站在原地,陷入沉默,她原本平静如水的面色多了几分黯然。
她的体温似乎在下降,因为落在她肩头的雪片,竟然没有融化。甚至那细长乌黑的睫毛不知何时,竟也覆上了浅浅白霜。
张巧儿对准刘大明胳膊使劲掐了一把,在一声“啊呀”的惨叫中,略微失神的唐婉之被唤醒。
她看了眼打情骂俏的夫妻俩,又回头看了看崖畔残存的斜阳。
缓缓道:“都说傻人有傻福,阿生福缘深厚,我相信他能平安归来。”
说完此话,她走出人群,往崖畔而去,那是夕阳最后告别的地方。
只要余晖尚存,便不算落日。
风很大,不停冲刷着崖壁,将附着的雪花纷纷剥落,犹如漫天飘洒的白菊花。
她落寞的身影站在雪地里,衣袂翻飞,竟有飘飘出尘之象,犹如仙女初下凡尘,不染一丝俗意。
……
过了许久许久,头顶的雪突然停了,她疑惑抬起头来,竟是一柄灰色油纸伞出现在头顶。
而在她身旁,不知几时出现了一位神情慵懒的男子,正憨傻痴笑的望着她。
正是余生。
他自敌军大帐出逃后,便拔足狂奔,一口气跑到拴马的土坡,骑乘快马逃离敌军阵地,经过数个时辰的翻山越岭,最终回到了齐军大营。
原本精疲力竭的他,在看到师娘的背影后,内心涌起的喜悦顷刻将所有疲惫清扫而空。
唐婉之看着眼前的男子,忽然鼻尖一酸,眼眶微润,激动的情绪一时难以抑制,竟张开双臂想要扑向他怀中。
余生也张开臂膀,等待着温香软玉的到来。
可唐婉之突然一愣,紧接着秀眉微蹙,一抹红晕染上双颊,摊开的掌心随即转变成拳头,朝余生胸口砸去,力道却近似抚摸般轻柔无比,最后甚至变成了给他整理衣着。
她一边给余生清扫肩上落雪,还不忘斥责几句:“我交代过你无数次,不要冒险,你就是不听。”
言语间,她看着余生的脸,仔细端详着每一寸肌肤。
余生脸上洋溢着笑容,主动举起双手转了个圈,证明自己安然无恙,并没有缺斤少两。
不知为何,他已经很强大,此刻却温顺的像个孩子。
看着唐婉之微颤的睫毛,余生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想为她除去睫毛上的微霜。
唐婉之下意识看了眼旁人,见许多目光正看着这边,碍于身份,她向后退了两步,避开这过于亲密的举动。
余生这才醒过神来,与她并非男女关系,此举实在不妥。
他也向后退了两步,无处安放的手下意识挠了挠后脑勺。
唐婉之看着他,轻声道:“才两月不见,你瘦了,回家我给你做好吃的补补。”
关于瘦了,长高了,亦或者胖了之类的用词,不过是老友相逢之时,为了缓解尴尬,用来打招呼的场面话而已。
可这话从唐婉之口中说出来,却是无比认真和用情,因为她的确在仔细观察余生的样貌变化。
每天早餐清水馒头,余生确实清瘦了许多。
对于回家做好吃的这件事,他并没有抱太大期望,毕竟家境清苦,除了水煮白菜就是水煮土豆,每逢过节能吃上漆腊油炒土豆,都已是很奢侈的事。
不过说起回家,他突然想起先前的计划,当下也顾不得嘘寒问暖,当即吩咐刘大明收拾行装。
他一把抓住唐婉之的手,火急火燎的向营帐走去,唐婉之身娇体弱,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这是她第一次被男子牵手,雪白的脸蛋再次不争气的染上两抹绯红,既是娇羞,又有几分恼意。
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很是不雅,因此她全身变得僵硬,尽量用微小的动作进行抵抗,示意对方不可如此无礼,不过此举显然无用,顶多是在雪地留下她略微踉跄的步伐而已。
余生一心只想离开,别无他念,自是没注意到她的抵触行为。
最终在诸多将士的注视下,唐婉之犹如林间枯瘦的独木,终是抵不住狂风的摇曳,被无情的拽入了营帐。
吃瓜群众胡二娃突然问道:“爹爹,他们在干嘛?”
胡生光看了不争气的儿子一眼,怒道:“小孩子别瞎打听,回屋去。”
说着,他将儿子扛在肩上,牵着夫人转身离开。
……
余生的营帐呈蘑菇型,可容纳五六人,中央摆放一张床之后,还宽敞有余。
营地生活简朴,除了一些必要的生活用物以外,再无其他,因此看上去空落落的,倒也显得简洁。
可即便如此,唐婉之仍像见到满地荆棘般,迟迟不肯挪移脚步,一直立于门边,防坏人似的用警惕目光偷偷观察余生。
这一幕,倒是像极了邻家的社恐女孩,第一次到亲戚家做客的样子。
尴尬时总得找些事做,找些话说,可她此时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不知说什么,更不知道该做什么。
当她看见余生床上乱糟糟的衣物时,窘迫的目光骤然明亮,如同找到了救命稻草,随即主动请缨,为他整理衣物。
余生蹲在地上,拆解玄铁打造的弓箭,用层层粗布裹紧,做成包袱,便于负在背上。
此时,太阳像一颗熟透的大橙子,以肉眼可观的速度缓缓嵌入大山。
橘黄的光柱透过门帘,洒落进来。
唐婉之停下手中动作,观察着余生越拉越长的影子,若有所思道:“很多东西与这夕阳一样,往往是在消失的一刹那最美。”
她家境清苦,后来又被父母遗弃,生活中一直缺乏关爱,因此总会无意间触动多愁善感的情绪。
余生给包袱打上最后一道结,掂了掂重量,随口回应:“那倒未必,师娘也美,但你永远在我心里,不会消失。”
唐婉之欣然一笑,继续整理衣物。
又过了一会儿,她突然说道:“阿生,你真的变了许多,好像没以前那么傻了。”
这是她再次见到余生的第一感觉,也正因为此,她才会在这独处的环境下,感到紧张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