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了一盏茶的功夫后,唐婉之气息渐弱。
葛布制成的衣服被汗水打湿,紧贴着肌肤,女子柔美的曲线显露无遗。
李阿婆年老体衰,停下手中动作,弯腰喘着粗气,怒斥道:“小浪蹄子,穿的这般厚实,难怪如此挨揍。”
说完,她剐了一眼脸色发白,奄奄一息的唐婉之,准备继续接着打。
就在木尺举到空中之时,却忽然表情一滞,灰白的眸子骤然明亮,开始在唐婉之身上不停扫视。
过了许久,才将目光收回,满意点头,口中喃喃自语:“嗯,不错,不错。”
人堆里,两名老妇相视一眼,主动走出来将唐婉之扶起。
此时的唐婉之,因不堪疼痛,整个人没了力气,如同抽筋剥骨一般,被疲软的托举着。
李阿婆凶厉狠辣的目光转为柔和,看着她,轻声说道:“打疼了吧?其实现在打你也是为你好,不然以后犯大错可是会丢掉性命的。”
老太婆声音里透着关切,歉疚,她伸出手抚摸唐婉之脸颊。
“我一弱女子,无权无势,你打便打了,又何必这般假仁假义。”唐婉之将脸一侧,躲开那只枯燥的大手。
与那些疯婆子不同,她从不疾言厉色,此番话,便算是表明了她此刻的厌憎和愤慨。
李阿婆叹了口气,说道:“你若因此心生怨恨,我也理解,但我相信,以后你会明白的。”她语气温和,缓缓说道。
唐婉之选择沉默,她不再相信老妇人的话,知道对方心里多半又在憋着坏心思,但此刻不宜戳穿,以免再生事端,横祸加身。。
“你先回去休养吧,明日来结算工钱,之前罚的也一并给你,就当是今日对你的补偿了。”
听到这句话,唐婉之神色一动,难以置信的看向那张枯瘦老脸。
边上的老妇们瞬间躁动不已,愤然不公的看向李阿婆,却又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将一些无端罪责甩到唐婉之身上。
吵闹声里,那两名极会察言观色的老妇,主动要求送唐婉之回家。
刚走出巷子,里边就沸腾了起来。
“就这么放她走了?”
“这小蹄子,我是多一刻都不想再看见她。”
“打了一顿,倒是变乖了许多。”
有的人埋怨,有的人畅快,也有的人顾虑,恐惧,以及某种无奈的叹息……
过了许久,李阿婆轻声说道:“花魁的衣服被弄脏了,罚扣月钱是小事,若是上面以此要你们家中子女抵债,谁愿意站出来?”
言语间,她扫视着众人。
这句话声音很小,甚至被嘈杂的吵闹声掩盖了一部分,却如同惊雷般,令人振耳发聩。
原本振振有词的老妇们,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无论刚才是什么样的情绪,现在挂在脸上的,只有焦虑和不安。
有几人脸色十分难看,因为她们的女眷前不久刚被送进妙春楼,现在自己一大把年纪了,还要每日兢兢业业的做着这份活计,就是为了积攒工分,希望有一天将她们赎出来。
可相比之下,脸色更难看的,是李阿婆。
她有一个容貌姣好的儿媳,虽谈不上倾国倾城,却是场间所有妇人的亲眷子女无法相比的。
到时候上面的人择优选择,纵使她想隐瞒,这群老妪明哲自保的情况下,极有可能将她出卖。
一想到此,心中郁郁发慌,踌躇难解。
一直以来,但凡出了事,首先想到的就是用老妇们的亲眷抵债,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习惯,跪的太久,就忘了反抗。
但就在前一刻,想到了最好的解决办法。
她指了指一旁堆积成山的衣服,吩咐道:“我出去一趟,今日衣物不洗完不许收工。”
老妇们怔在原地,怒不敢言,继续低头搓洗衣服,整个巷子里,压抑悲愤的情绪,化作哗啦啦的掺水声。
……
酉时,落日西沉。
妙春楼后院里,李阿婆战战兢兢佝偻着身子,她刚将事情的经过汇报完毕,正等待发落。
她身前站着一位身形高大,却同样有些佝偻的男子。。
那人穿着褐色长袍,袖口为浅金色花边。
他的肤色略显粗糙,很苍白,宛有病容加身。
因为没有胡须,看上去仿佛只有三十岁,可当他那锐利的眼睛,在释放狠厉的锋芒时,眼角挤压的皱纹暴露了他真实的年纪。
他今年已有五十岁,因年少时家贫,为了混口饭吃,自行挥刀阉割,打算进宫服侍贵人,后因防护措施不当,造成身体感染,最终落选,只得流落民间乞讨。
后来在阴差阳错之下,因身体的特殊性,在青楼谋了份主管的差事。
虽说只是名小小的青楼主管,但这种地方,人脉错综复杂,他也因此结识了不少的达官显贵。
平时就算犯事,即使杀了人,只要不是什么重要人物,都会安然无恙。
他也因此变得越发肆无忌惮,压榨下人,将自己残缺变态的属性发挥到极致,下人们对他都极为恐惧。
“那女子当真如你所说,有倾国之貌?
龚管事微笑发问,嘴角法令纹深刻,使得笑容诡异阴邪。
老妇不敢抬头看他,只是一个劲的点头:“我让她明日来结算工钱,到时您可带人将她抓来,一看便知。”
龚管事继续问道:“若是她今日挨了打,不敢再来了呢?”
老妇颤颤巍巍,用笃定的语气说道:“放心吧,两个月以来,她每天只吃馒头,这种穷酸丫头,把钱看的比命中,一定会来的。”
龚管事收敛笑容,说道:“好,若真如此,那便是你戴罪立功,不予处罚了。”
“如若不然,你们就为自己准备棺材去吧。”
老妇打了个哆嗦,转身退下,临走时,身后传来龚主管冷冽的声音:“当初因为可怜,才收留你们这些老家伙,可你们整日里勾心斗角,不认真做事,往后若再让姑娘们穿着脏衣服接客,我会新旧账一起清算。”
老妇微微一愣,低头连连称是,弓着僵硬的身子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