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锋望向周耀阳,解释道:“周兄莫要听外人挑唆,此子凶狠,若贸然出手,定讨不到好处。
周耀阳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说道:“秦兄言之有理,你能言语相助,我已万分感激。”
下一刻,周耀阳率撇过头,眉宇间隐现阴霾。
……
内城,松陵街二十三号,姜宅。
余生坐在一张小凳子上,靠在门口打盹,整宿未睡,沉浸在夕阳洒下的温度里,不觉间来了困意。
老姜头已请了大夫,开完药,刚安顿完女儿睡下。
他拖着疲惫的身子,搬来一张凳子,和余生相对而坐。
陈年旧伤落了病根,致使他的腰板难以伸直,整个人看上去萎靡不振,就像枯瘦的朽木,任风一吹,随时都有折断的可能。
“今天多亏有你在,不然我这把老骨头,怕已经喂鱼去了。”老姜头意味深长的叹息道:“这宁静祥和的日子,不知还能持续多久。”他伸手碰了屋顶射下的金色光柱,眼角皱纹纵横,露出温和的笑意。
这是余生第一次见他笑,那双干涸如枯井的眸子,在此刻有了几抹水润。
夕阳铺洒的街巷里,围台栏杆的影子被拉的斜长。
有道人影被拖拽到余生跟前。
这条街本就人迹罕至,偶尔出现一两个人便会引人注目。
他抬头看了看,街巷里站着一个人。
今天这位很不寻常,锦衣玉袍,浑身上下透露着华贵之气,就这么平静地站在破落街巷里,显得很突兀,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按理说,这类富家公子,一辈子也不会出现在此等破败之地,但是今天,偏偏就来了一位。
秦言。
老姜头年老体衰,但眼神不减半分,一眼便认出了此人。
秦言看了看坐在门边的两位守门神,缓缓走了过去。
“你来做什么?”余生皱了皱眉,没好气道。
出于刚才的经历,他对这类富家公子实在无法友好。
秦言略带愧疚的说道:“今天的事,我很抱歉。”
“所以呢?”老姜头低着脑袋,声音低沉嘶哑。
秦言缓缓道:“我来看看令爱的伤势,顺便交还身契。”
他从袖口里摸出一张纸笺,接着道:
“经此一事,小姜若还留在秦家,怕会招祸上身,秦某无能,只能行此下策。”
老姜头神色一动,抬手接过身契。
没有风,纸张却在颤抖,当初小姜女卖身葬母,签的是死契,要终身给人为奴为婢。
他从来没敢奢望过,自己的女儿能重归自由。
老姜头擦了擦眼角泪水,郑重说道:“谢谢。”
余生这时突然发现,眼前这位富家少爷,似乎与其他几位不太一样,他身上不但没有傲气,反而多了一丝人情味儿。
“擅作主张,释放身契,吃了不少苦头吧?”
秦言伸手掏纸张的时候,余生发现他手上有血痕。
秦言缩了缩手,将伤口藏于长袖之中,缓缓道:“今日我来的第二件事,赠送此物。”
他性子仁慈儒雅,心思却机敏深沉,小姜女在河边问他磁石的时候,他便知道对方需要这东西。
他从腰间解下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上面绳索缠绕。
“磁铁?”别人腰悬佩玉,此人却是腰悬磁铁,余生在心中吐槽。
视如珍宝的东西,却随意赠予非亲非故之人,由此可看出此人重情重义。
秦言握着手中磁石,苦笑道:“此物收纳灵魂,让死者相伴左右,如今想来,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他眼里透着决绝,却又饱含不舍,像极了老父亲深情凝望出嫁的闺女。
余生看向他,说道:“此物似乎对你很重要,既如此,那你更应该自己留着。”
秦言淡淡道:“都是些陈年旧事,早已时过境迁,也该释怀了。”
余生接过磁石,把小刀往上面一贴,“哐当”一声,小刀吸附在磁石上面。
意味深长道:“此物只能吸纳铁器,没有束缚灵魂的功效,不可太过迷信。”
秦言面露疑惑之色,问道:“何为迷信?”
余生解释道:“就是不要相信神鬼之说,那些都是假的。”
秦言说道:“这些我自然是不信的,此物是一位心爱女子所赠,戴在身上不过是留个念想罢了。”
余生愣了愣,问道:“不是稀缺之物,你从西域所得吗?”
秦言笑了笑,说道:“你所听见的,不过是以谣传谣,这东西我们秦家矿山就有盛产。”
这和小姜女说的不太一样,也难怪,下人们接触不到高层面消息,传到耳中之时,便各有其说了。
如此想着,余生便将磁石归还,说道:“这有特殊意义,你自当留着,可否带我去一趟你家矿山?”
说这话时,他心里不禁有股子酸意涌上心头,“矿山”这两个字,在某些人嘴里说出来,只不过是夸夸其谈的玩笑话,然而眼前这个人,他们家真的有矿,而且不止一处。
……
宣京城内,一辆马车自东向西而行。
马车行驶的很平缓,感受不到一丝颠簸,这要归功于宣京城的繁华,道路异常平坦。
车厢里,余生坐在貂皮坐垫上,将腿伸的笔直,车厢很宽大,尽管如此,依然留有很大的空间。
他对面坐的是秦言,这位世家公子沉默寡言,从不主动与他说话,余生问什么,他便回答什么,而且对他似乎有些畏惧。
余生了解到他的悲惨人生,秦言虽生在富贵人家,因为是庶出,其实日子并不好过。
关于那块磁石,是多年前他心爱的女子所赠,后来女子身患重疾,不治而亡,此物便成了他的心灵寄托,时常带在身上。并不是别人口中说的为了显摆,而且他也并不是爱慕虚荣的人。
一番了解之后,余生对他的感觉大有改观,不过此人似乎受过什么伤害,浑身上下透着股淡淡的死感,似乎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
没有什么感兴趣的话题,余生不觉间又来了困意,缓缓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车厢传来颠簸之意,他这才意识到,已出了宣京城。
掀开帘子一看,夜色漆黑如墨,车夫不知何时在车厢两端挂起了马灯。
荒郊野岭,一辆马车在夜色里摇曳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