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头发？只是因为打翻化学试剂……不小心弄的。”语气再次陡变，带着一种无奈又苍凉的叹息。
“没头没尾的人物塑造……还真是有够随心所欲……”声音里混杂着恐惧和强装的镇定。
“你说过你会清除掉对你没用的东西——很可惜，你漏掉了我。”一丝扭曲的得意悄然溢出。
林柠沉默地坐在她身旁，一只手始终牢牢抓着尚枳的手臂，防止她失控乱走。
她的心却随着这些破碎、混乱、如同来自不同灵魂的只言片语而剧烈翻腾。
她强迫自己冷静，将这些零散的碎片与她曾在神域被动窥见的、属于尚枳的记忆残像一一对应、拼凑。
“他让我要活下去……”尚枳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清晰，却又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嘲弄。
“他不知道……我本来就是这样的想法吗？要不……我为什么要这样拼命的修炼……这样拼命的从……活下来……这样拼命的……让自己不要再继续贪恋温暖……”
这句话如同闪电劈开了迷雾！
林柠瞬间明白了——为何自己之前那句下意识的关心，会引来尚枳那般剧烈的、近乎恐慌的抗拒。
活下去……并非她自己的选择。
而是被强加的、沉重的期望。
来自某个逝去之人临终的托付。
是那个名叫林洧柠的女人吗？
还是……
模糊的记忆碎片开始翻涌——神域中看到的景象：一个面容模糊的少年身影浮现……清秀、温和……最终却与另一幅地狱般的画面重叠……
一具全身碳化、皮肤被剥落的躯体……焦黑的半截腕骨颤抖着，抵在某人的心口，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喊：“至少……尚枳你要活下去！”
是他！那个少年的期望！
“师……父！？”尚枳突然像是被某种巨大的痛苦攫住，嘶哑地喊出这个称呼，声音里充满了挣扎。
林柠浑身一震。
尚守……那个对尚枳而言亦师亦父的男人……
更多的记忆碎片冲击着她——一个高大如山的身影……毅然挡在毁灭性的攻击之前……回头的瞬间，那张坚毅冷漠了数十年的脸庞，第一次……露出了释然甚至温柔的笑容。
然后，他说出了那句烙印在尚枳灵魂深处的话——“至少你要活下去。”
又是……活下去
这是尚守的期望！
……
林柠内心的复杂情绪如同惊涛骇浪，尚未平息，身旁的尚枳却再次陷入了更深的混乱旋涡。
“洧柠！”一声凄厉的呼唤，饱含着撕心裂肺的痛苦，从尚枳喉咙深处迸发。
“洧柠”……这个名字如同淬毒的尖针，狠狠刺入林柠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到窒息的痛楚。
积压了二十年的仇恨本能地想要涌起，筑起防御的高墙，然而——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啊——！！！”尚枳猛地抱住头，混乱地、疯狂地摇晃着，一遍又一遍地嘶声道歉，声音绝望而破碎，泪水混合着痛苦在她苍白的脸上肆意流淌。
林柠怔住了，直到冰凉的液体滑过自己的脸颊，她才惊觉自己竟也落泪了。
海啸般的记忆轰然冲破闸门！
这一次，画面清晰得令人窒息——一个濒临死亡的身影……躺在血泊之中……四肢已被斩断……那张脸……就是那个名叫林洧柠的女人？
那残躯的脸上，竟缓缓扯出一个苦涩到极致的笑容……目光复杂地、深深地凝视着眼前那个因她而崩溃痛哭的身影……
然后，她用尽最后的气息，一字一句，清晰地将诅咒般的期望烙印进对方的灵魂——
“至少……阿枳……你要……活下去。”
这……是“林洧柠”的期望！
是第三个……强加给尚枳的“活下去”！
……
尚枳的嘶喊在林柠耳边炸响，记忆中那句“至少……阿枳……你要……活下去”如同冰冷的钢针，穿透林柠翻腾的心海，将最后的防线掀起后钉死在名为“真相”的十字架上。
但是仇恨，像蛰伏在骨髓深处的毒蛇，被惊醒，瞬间昂首，毒牙森然。
林柠几乎能尝到喉间铁锈般的腥甜，那是二十年恨意淬炼出的本能，无时无刻都在叫嚣着最终要撕碎眼前这个仇人。
她抓着尚枳手臂的手指猛地收紧，越来越近的双眼死死的盯着还在沉溺中的尚枳——这是她离尚枳最近的一次，几乎要碰到她的脸庞。
然而，悲伤却像决堤的冰洋，更汹涌、更沉重地淹没上来。
那悲伤却也是为了眼前这个被彻底摧毁的灵魂。
她看到了尚枳痛苦的核心——一个被强行塞进“生”的囚笼里的绝望灵魂，背负着三个至亲用生命刻下的沉重符咒，每一次呼吸都是对亡者的承诺，每一次心跳都是无法摆脱的枷锁。
那一声声泣血的“对不起”，那崩溃的摇晃，那肆意流淌的、混杂着无尽痛苦的泪水……都像重锤，一下下砸在林柠心头。
她自己的泪水冰冷地滑落，滴在尚枳的手臂上，也滴在她自己灼热的恨意上，发出“嗤”的声响。
……
“她是被罪孽吞噬的牺牲品……是三个亡魂的殉葬品。”
林柠喃喃自语，内心深处两种极端的情感在林柠体内疯狂角力，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的呼吸变得粗重，身体微微颤抖，抓着尚枳的手绷紧又微微松开，再绷紧。
她看着尚枳痛苦蜷缩的模样，眼前闪过神域里看到的画面——碳化的少年、挡在毁灭光芒前的高大背影、血泊中断肢残躯的女人……最后定格在尚枳此刻崩溃绝望的脸庞上。
……
像将咆哮的火山口强行封上沉重的铁盖。
林柠猛地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冰冷刺骨，强行灌入肺腑，压下了翻腾的气血。
再睁开眼时，那双眸子里汹涌的恨意与泛滥的悲伤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近乎死寂的平静。
她脸上未干的泪痕还在，但神情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静，甚至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淡漠。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平静的海面下，是刚刚经历过十二级风暴的狼藉深渊，恨与悲的碎片沉在深处，暂时被巨大的意志力镇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