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叶星纹草”这五个字,如同重锤砸在老御医心上。
这可是他珍藏多年、视若性命的至宝,是炼制救命灵丹的关键主药。
这小丫头如何得知?
“你……”老御医怒火攻心,但看着白秋雨平静的面容,又想起陆知府所言瘟疫被其控制之事,心中不免惊疑。
他自忖徒弟根基扎实,赢面极大,况且众目睽睽之下,若不敢应战,自身颜面何存。
他强压怒气,咬牙道:“好,老夫应了,就依你所言,如何比法?”
沈念微抢道:“三局两胜。第一局,背《伤寒论》;第二局,比针术;第三局,比诊脉断病。由这位夏姐姐做裁判,公平公正,如何?”
她指向一直静立一旁、气质清冷的夏明玥。
“可!”老御医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对着身后的徒弟使了个眼色。
中年医者上前一步,脸上带着倨傲之色,递给夏明玥一本厚重的《伤寒论》。
他清了清嗓子,双目微阖,朗声背诵起来。
声音抑扬顿挫,语速极快,如珠落玉盘。
从“太阳之为病,脉浮,头项强痛而恶寒”始,洋洋洒洒数万言,竟一气呵成。
足足一个时辰过去,他方才停下,额头微汗,气息稍显急促。
夏明玥对照原文,冷然宣布:“错漏一百零三字。”
青年医者脸上露出一丝得色,看向白秋雨的眼神充满挑衅:“该你了。”
“师尊,你行么?”
沈念微此刻才想起《伤寒论》篇幅浩瀚,艰深晦涩,担忧地看向白秋雨。
白秋雨瞥了她一眼,眼神似笑非笑:“现在才想起担心,晚了。”
他不再多言,负手而立,双目微阖,唇齿轻启。
“太阳中风,阳浮而阴弱…”清朗平缓的声音自他口中流淌而出,初时与那中年医者一般无二。
然而片刻之后,异变陡生。
他竟不再按原文顺序,而是从中间任意段落开始,忽而跳至卷末,忽而又回溯卷首,甚至有时从某句的最后一个字倒着往前背。
语速均匀,吐字清晰,仿佛那浩瀚的医典早已化作他脑海中的记忆本能,随心所至,信手拈来。
满院皆惊。
就连那老御医也瞪大了眼睛,露出难以置信之色。这种背诵之法,非但对典籍烂熟于心,更需极强的记忆脉络与心力掌控,足以显示这少年亦是不凡。
夏明玥手持书卷,目光飞快扫动,神情专注。
时间一点点流逝,白秋雨的声音依旧平稳,仿佛不知疲倦。
终于,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整个后院一片死寂。
夏明玥抬眸,声音清越:“白秋雨,全文背诵,错漏九字,只是无关重要的字词。”
她顿了顿,补充道:“且,他是倒背、跳背而成。”
胜负已分,高下立判。
中年医者脸色瞬间惨白,踉跄退了一步,看向白秋雨的眼神如同见了鬼魅,颤声道:“这怎么可能,你还是人么!”
老御医脸色铁青,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继续。”
第二局比拼针术。
那中年医者似乎早有准备,立刻命人抬上两具半人高的针灸铜人。
铜人通体暗黄,铸造精良,经络穴位标注分明。
“此乃我御医堂秘藏‘验穴铜人’,内注水银,刺中穴位,水银自出,分毫不差,最是公正。”
中年医者介绍道,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还请夏姑娘随意指定穴位,我等同时施针,以出水银为准,精准迅捷者为胜。”
夏明玥按照穴位医本记载穴位,清冷的声音接连报出十几个穴位名称,遍布四肢百骸,其中不乏几处极其隐蔽难寻的奇穴。
“开始。”
中年医者动作极快,显然对铜人极为熟悉,捻起银针,手腕翻飞,嗤嗤之声不绝,瞬间已有七八针精准刺入指定穴位,水银细流渗出。
白秋雨却是不急不缓,指尖捻针,目光如炬,在铜人身上缓缓扫过。
他出手极快,认穴奇准,每一针落下,都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韵律。
然而,当刺向“曲池”穴时,针尖触及铜人肌肤,竟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嗒”异响,仿佛内部机括卡死,银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断,无法深入。
白秋雨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这铜人被人做了手脚。
此穴对应的内部通道必然被堵塞或改变了位置,他瞬间识破对方手段之卑劣。
此时,中年医者已然刺完所有穴位,得意洋洋地看向白秋雨,只见他还有最后一针未落,正是那被动了手脚的“曲池”。
老御医嘴角勾起一丝阴冷的弧度。
沈念微也看出了不对劲,急得直跺脚:“师尊,那穴……”
白秋雨眸光一凝,针尖倏转,精准刺入曲池穴下方同经紧邻的“手三里”穴。
他拇指、食指紧扣针柄,针身微斜向上,悍然深刺,针尖直指深部被堵的“曲池”关窍,同时手腕猛力一摇。
针身剧颤。
噗~
一股水银竟从被堵死的“曲池”穴中渗出。
满场皆惊。
夏明玥上前,指尖拂过针尾与曲池穴,冷然宣判:
“‘曲池’穴内部通道遭异物阻塞,白秋雨未刺中原穴,然转刺紧邻同经的‘手三里’,以透穴引导针气,摇针震荡玄关。”
“此乃循经导气,以近制远,巧劲破障之妙,认穴之精,应变之捷,针法之微,略胜一筹。”
她看向中年医者,“而你虽快,却失之匠气,且铜人异常,你身为御医堂之人,事先竟未察觉,令人费解。”
夏明玥能说出这些医道见解,是因她少年时曾涉猎医术,只是天赋平平,又恰逢变故,便弃了医道,转而投身仕途。
中年医者面色惨白,老御医更是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夏明玥:“你…你这是偏袒。”
“夏某只论事实。”夏明玥语气冰冷,不容置疑,“两局已毕,白秋雨连胜两局,第三局无需再比。”
“不比?必须比!”老御医如同输红了眼的赌徒,嘶声吼道,“诊脉断病才是医者根本,老夫亲自与他比。”
他曾经在医术上输给李济川,如今自己的徒弟竟然也输给他的徒弟,瞬间偏执入魔,顾不上身份,只想在最后一项挽回颜面。
白秋雨看着状若癫狂的老御医,眼中闪过一丝怜悯,淡然道:“前辈,胜负已分,何必执着。”
“你怕了?”老御医狞笑。
“并非惧怕,只是觉得没有必要。”白秋雨摇头,“医者切磋,本为精进,而非意气之争。”
老御医还想再说什么,夏明玥冷哼一声,她将身为天宪台的少卿令按在桌上。
“老御医,胜负已定,你若再纠缠下去,要是输了,不止丢你个人脸面,更是将御医堂名声扫地,你难道真要执着这一点胜负。”
“再说了,在医道上,你是前辈,白秋雨是晚辈,你与他比试,即便赢了,怕也脸上无光,不如就此作罢。”
老御医瞧着那枚少卿令牌,心生忌惮,眼珠子一转,便顺着台阶下来。
“哼!既然夏少卿说话,老夫就不跟这小子一般见识了。”
“老夫,还有事要忙,就先行告辞了。”
夏明玥点头道:“老御医,慢走,明玥就不送了。”
眼见老御医带着徒弟与随从准备离去,沈念微喊道:
“老东西,愿赌服输,既然你输了,就将那赌注拿出来。”
“拿去!”
老御医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寒玉小盒,狠狠砸向白秋雨,如同剜去心头肉,“七叶星纹草给你,算你狠,李济川教的好徒弟,我们走。”
他怨毒地瞪了白秋雨和沈念微一眼,尤其是看向那寒玉盒时,眼中几乎喷出火来,再也不看众人。
拂袖转身,带着徒弟和一众护卫,狼狈不堪地匆匆离去,仿佛此地有瘟疫一般。
陆知府和一众衙役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白秋雨接住玉盒,入手冰凉,盒内一株七叶、叶脉如星纹流转的奇异小草静静躺着,灵气氤氲。
这次比拼虽胜,他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反而因这无谓的争斗和彻底得罪御医堂而微感沉重。
“赢了,我师尊可真厉害!”
一旁的沈念微却是欢呼雀跃,小脸兴奋得通红,只是眼底却波澜未起。
就在这时,一位身着绯红官袍、气质沉凝的中年官员自堂内踱步而出,目光落在白秋雨身上,声音低沉而带着几分威严:
“小医仙白秋雨,本官问你,你可知晓云知意的坟墓,现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