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虽然不惧陆府,但孟淇儿姑父清楚,陆辞那贼子的背后还有一个殷家,即使他自己可以不在意,可他也要为整个千旻山庄着想、为自己族人着想,这使他不得不忌惮。
如果不是碍于那个殷家,孟淇儿姑父想,他又怎屑于向面前这个无能之辈否认陆辞的存在呢?他担忧的只不过是,若双方开战,陆府人失败后恐怕会去向殷家人求助,届时定会给他们山庄招来灾祸。
在孟淇儿姑父说出那番轻蔑言语的过程中,陆景行自始至终面无表情,目光漠然生寒,待对方一语落下,他轻哼一声道:“休要巧言令色,既然你不愿放人,那么便别怨陆某踏破你庄门,亲自去寻。”
陆景行的话语透着不容置喙的坚定凌厉,混着风吹草木的沙沙声,听进千旻山庄众人的耳里,那几个主事者不禁有些慌,虽然他们山庄的实力不弱,又人多势众,对付眼前这几十人完全不在话下,但是这一场恶战必将死伤惨重。
即使退一步而言,眼前这些人确实易解决,可是从此之后,他们与陆府的仇怨恐怕就结下了,冤冤相报将无休止。这一战付出的代价终究有些大,几位主事者不仅不愿看到自己庄内门人因一条蟒而无辜丧命,也不愿看到自己门派与其他势力结怨。
眼看双方间的氛围逐渐凝重紧张,其中一位花发中年男子不禁上前一步,对陆景行略略拱手,和气劝道:“陆府主,你要寻之人确实不在庄内,有话好说,何必兵戎相见,最终若是导致两败俱伤,对你我可都是莫大的损失。”
“不愿兵戎相见便将人放了。”陆景行言简意赅,他身上的披风边角迎风飘动,他的脸映照在火光中,未流露出任何神情。
另一个微胖的中年男子见花发男子开口,也随即做出了反应,他望向孟淇儿姑父,顺着刚刚那男子的意思道:“袁兄,还请为大局着想,这一战,实在开不得,你好言相劝让他们离去就是,又何必说出刚刚那番话激他们。
你长久深居庄内,不清楚外面局势也情有可原,不过此事还需慎重,切不可意气用事,若是中了孟兮萝那女人的诡计实在不值,这摆明了是她报复的手段。”
微胖的中年男子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转而瞧向陆景行,也同那个花发男子一般上前了几步,拱起微红的双手道:“不知陆府主消息从何而来,怎就这般肯定令弟在我庄内。
我想这其中定是误会,应是有心之人故意放出假消息误导了陆府主,意在看我们两败俱伤,其人好坐收渔翁之利,陆府主切不可中了那人诡计才是。”
“事到如今,怕是容不得你们这般狡辩。此乃我府中弟子亲眼所见,当时双方甚至还交过手,可惜寡不敌众,我府中两门人还因此身受重伤。我知此事乃你们前庄主所为,因而只要你们放人,我绝不伤及无辜。”陆景行目光轻轻一转,投在了一支火苗跃动的火把上,面容上渐渐凝出了几分冷峻。
提起孟兮萝,陆景行便难压心头火气,若千旻山庄不曾易主,那么他今日必将新账旧账一同算,势必让那女子付出代价。然而事实却是,由于千旻山庄内部形势改变,他想到这些弟子也是听命行事,便不好再追究。当然,他也仅仅是对那些门人既往不咎,并未打算要放过千旻山庄的那位老姑丈。
陆景行的话音传出去,在场人都听得清楚,一时间千旻山庄的人群中竟起了些骚动,人声嗡嗡低响,其中一位主事者忍不住转身去制止。
就在那两名男子思索该用怎样的言辞来应对陆景行时,人群中突然走出一男一女,来到花发男子面前,两人皆带着怪异的面色,垂目不敢去瞧在场人,只是吞吞吐吐道:“师伯,他说言确实不假,我们当时在带那男子回来的途中,确实与两名蒙面人交过手,重伤那两人,我们当时并不知那乃是陆府人。
回来后,为保命,我们也只好对孟兮萝谎称路途一切顺利,也无人知晓。师伯,此事真不怨我等,您也清楚,孟兮萝视我等性命如草芥,何曾拿我们这些门人当过人看,这些年被她亲手残害的同门师兄妹难道还少?”
“你们!哎,为何不早些禀明,如今惹下大祸!”微胖男子忍不住皱眉一声怅叹,不只是他,其他人也都闻言变了神色。
听到男子怅恨的斥责声,那女子垂下头,两手不自觉揉捏着自己的袖口,轻轻一咬上唇道:“还请师伯恕罪,我们见这些日子一直风平浪静,便未将此事再放在心上。
这些年庄内低辈弟子都过得人心惶惶,我们是怕了,今日想起此事之所以说出来,是因不想再受其牵连,我相信陆府主是重信义之人。
况且,我与师哥也已想通,与性命比起来,忠义算得了何,我们只想活命,这也是我们当初加入千旻山庄习武的初衷。今日你们若执意开战,我与师兄愿脱离千旻山庄,绝不参与此战。”
“师叔,恕弟子不孝,我与师妹这便离去。”年轻男子顺着女子附和,随后抬手摘下了束发上的一支银簪,同时也帮他师妹将头上的银簪取了下来。这是他们千旻山庄的信物,如今却被他弯身放在了脚前的地面上。
微胖男子见抬步就要往坡道下面走,他随即伸手拦住了两人,扭头对上孟淇儿与她姑父道:“庄主,袁兄,听我一句劝,将人放了吧,勿要为了一条莽而弃我整个千旻山庄利益于不顾,庄内众弟子性命难道还比不上一条莽?”
此话一出,其他几个主事者也纷纷附和。微胖男子感到有些痛心疾首,想他们堂堂一江湖大派,怎就落得这步田地了。
孟淇儿姑父听到微胖男子的言辞,瞬间变了脸色,厉声对微胖男子道:“你这说的是何话?老夫向来尊重你,却不想,老夫竟能从你口中听到如此过分的言论来。”
“我等向来尊重你族风俗,不过凡事需适可而止!既然是你与那贼子的恩怨,理应就不该牵连上我千旻山庄,当初将他带回你族中处置岂不更好?如今大敌当前,你竟还这般冥顽不灵!”那花发男子沉下脸色,并且加重了语气,顿了顿,话锋又陡然一转,对上孟淇儿,“庄主,此事还请您来定夺。”
花发男子感到气愤,他觉得祸事的一切根源,都在这位老姑丈与孟兮萝身上。这些年孟兮萝在江湖上为他们山庄结下了不少仇,从前碍于身份,面对孟兮萝独断专行的做事态度,他们也不敢多言,却不曾想事态竟发展到了如今这一地步。而这位老姑丈,也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也太自私自利了一些。
“我全听姑父定夺。”孟淇儿仅此一句,随即略略向他姑父身后移了一步。她不是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可她姑父对她有扶持之恩,她选择站在自己姑父这里。而她对陆辞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这些日子若不是她在暗中为陆辞续命,只怕他早变作一具冷尸了。
孟淇儿这话令不少人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那两个中年男子更是忍不住拂袖,眉头拧出了深浓的无奈与痛恨。
那微胖男子终究还是有些不甘心,他长长一声叹息过后,再次对孟淇儿姑父开口道:“袁兄,你便听我一句劝可好?趁那小子尚有一口气息,你将人放了。师姐好歹与你夫妻一场,她若泉下有知,看到如今这情形,只怕也觉寒心。”
“事到而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人是放是留,已无区别。你等放心,不过是对付这些无名小卒,凭老夫一人足以,用不着你们出手,你们也无需多虑。对于山庄的利益,我自会顾全。”孟淇儿姑父一展衣袖,对身旁众人沉稳地摆了摆手。他目光睥睨,将前方斜道上的人影一眼扫了过去,极为轻蔑。
寒风鼓荡着孟淇儿姑父的衣袖,他在众人面前呈八字步而站,睥睨陆府人的姿态颇有一种傲视群雄的感觉。不过瞧在陆府人的眼中,他们却生不出一丝愤怒的情绪来,只觉此人行为滑稽可笑,像极了一个鼠目寸光的跳梁小丑,若不是他们还未得到府主指令,只怕他们早冲上去生擒了此人,并已攻破庄门。
当然,陆府众人倒是未曾想到,在这个紧要关头,千旻山庄内部竟会产生如此大的分歧,更没想到他们庄内人心会如此涣散。他们对千旻山庄内部的了解其实不多,而在飞彻崖大战之前,他们也孟兮萝的了解也不多。
陆景行也不愿再与对方多周旋,他轻轻挑眼,目光只在对方身上逗留了一瞬,抬手示意身后门人向后退的同时,他沉重开口道:“口气倒不小。既然你们当中有人想活命,那便速速撤去。”